來弟讓兒子給她算了一筆賬,承認梅老師說得有道理。
但來弟還是堅決不買麵包。麵包鹹不鹹淡不淡的一點滋味都沒有。來弟隻有在走過熱氣騰騰的包子鋪餛飩攤和烤白薯的車子時,腳步才會猶豫不決地慢下來。如果哪天時間來得及,來弟會叫一碗餛飩,燙得嘴裏發麻吃得頭上冒汗。那會兒她想起在鄉下的婆婆,心裏就覺得有點對不住她。
從那以後,來弟不常胃疼了。有時一口氣幹到半夜,也不覺累。
但來弟不知道自己這樣一年年做下去,什麼時候突然又會得上個什麼病。如果真的得了大病,她攢下的錢,不是都要送到醫院裏去麼?那時候她一定要讓兒子去找醫生問清楚,她可不願意把自己這20年一個鍾頭一個鍾頭做出來的錢,拿去一個鍾點一個鍾點換自己的性命。她要把錢留給孫女或是外孫子,給他們將來讀大學預備著……
來弟咽下最後一口白薯,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她發現自己把烤白薯的皮都吃下去了,吃得一點不剩。她走進周家的時候,還微微打了一個嗝。
時鍾敲響7 點的時候,周家水池裏積攢的盤子和碗,還隻剛剛洗了一半。
這家人有個習慣,讓來弟覺得好笑。一家三口,吃了飯誰也不願意洗碗。來弟第一次來周家,發現廚房的櫃子裏沒別的家什,全是盤子和碗。他們吃了飯就把髒盤子全放在一隻塑料筐裏,攢上一星期,等著來弟來洗。那些碗和盤子上的油早都膩住了,每次都得洗上一兩個小時。好像他們家請鍾點工,就是為了洗碗。
城裏人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來弟想。還老說農民如何如何不講衛生,他們自己其實才是假幹淨。要不然,城裏人得的病,怎麼都和鄉下不一樣……
來弟聽見周家女人在走廊裏對她男人說:你明天到合同醫院去開點藥,就說你牙疼。那男人說:可我沒牙疼,你這不是咒我麼?那女人聲音就高起來:真是不明白,你沒聽孩子老嚷嚷他牙疼麼,給他買藥,一次又得花十塊八塊的……
那男人不說話了。
後來周家女人走到廚房裏來,遞給來弟10塊錢。說是春節前來弟走得急,忘了把年終的獎金發給她了。來弟連聲說春節都過了,心意她領下,錢就算了。那女人便把錢往來弟的兜裏塞。來弟占著洗碗的油手,沒法推讓,側身躲著,心裏一急,脫口說:錢我不要,我向你要一樣東西,你要是有就給我,算是獎金好了。
那女人瞪著眼,疑惑地看著她。
來弟說:你家要是有閑著不用的舊褥子,就給我一條。我男人從老家來了,家裏正缺一條褥子,要是去買條新的,少說也是二三十塊……
那女人歡喜地收了錢進屋去了。來弟聽見臥室裏翻箱倒櫃的聲音……
來弟心裏有點後悔。她想剛才還不如讓周家男人在醫院裏給她開點藥呢,小孫女萬一傷風感冒的,也好有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