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繼盛妻張氏,本是個知書達禮的賢婦,前此知劾嵩無益,勸阻繼盛,嗣因繼盛不從,竟致待罪詔獄。世宗本不欲加戮,因被嚴嵩構陷,附入張經案內,遂將他一同處決,急得張氏痛切異常,誓代夫死,遂草疏上奏道:
臣夫諫阻馬市,預伐仇鸞,曾蒙聖上薄謫,旋因鸞敗,首賜湔雪,一歲四遷,臣夫銜恩圖報,誤聞市井之語,尚狃書生之見,妄有陳說,荷上不即加戮,俾從吏議,杖後入獄,割肉二斤,斷筋二條,日夜籠箍,備諸苦楚,兩經奏讞,並沐寬恩,今忽闌入張經疏尾,奉旨處決,臣仰惟聖德,昆蟲草木,皆欲得所,豈惜一回宸顧,下逮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願即斬臣妾首,以代夫誅。夫生一日,必能執戈矛,禦魑魅,為疆場效命之鬼,以報陛下。與沈束妻張氏一疏,前後相應,但沈束尚得全生,楊繼盛竟致畢命,是亦有幸有不幸耳。
原來繼盛入獄,有人送與蚺蛇膽一具,說是可解血毒。繼盛卻謝道:“椒山自有肝膽,無須此物。”椒山即繼盛別號。嗣經數次杖笞,體無完膚,兩股上碎肉片片,累墜不堪,而且筋膜被損,愈牽愈痛。繼盛咬住牙根,竟用了手爪,將腐肉挖去,又把飯碗磕碎,拾了磁片,割斷股筋二條。痛哉痛哉,我不忍聞。所以張氏疏中,列入此語,冀動天聽。可奈婦人不便伏闕,隻好請人代呈,那萬惡死凶的嚴嵩,怎肯輕輕放過,令這奏疏呈入?張氏一片苦心,仍然白用,結果是法場流血,燕市沉冤。
但兵部侍郎張經等,如何被趙文華構陷,說來話長,待小子從頭至尾,略述一遍。
中國沿海一帶,向有倭寇出沒。從前明太祖時,曾設防倭衛所,控遏海濱,及成祖年間,屢破倭兵,倭寇少戢。日本將軍足利義滿,遣使入貢,受封為日本國王,足利氏遂與中國交通,並代為誅逋海寇,隻準商民入市,不準擄掠,因此沿海一帶,尚稱平安。到了世宗即位,有寧波鄞縣人宋素卿,罹罪遠,往投日本,適值義滿去世,義植嗣位,弱不能製盜,盜眾遂與素卿聯絡,借入貢為名,大掠寧波沿海諸郡邑。虧得巡按禦史歐珠,及鎮守太監梁瑤,誘執素卿,下獄論死,總算除了一個漢奸。誰知除了一個,反引出了好幾個!什麼汪五峰,什麼徐碧溪,什麼毛海峰,什麼彭老生,統是中國人民,逸據海島,勾結倭兵,劫掠沿海。曆代都有虎倀,無怪外人誚我謂無愛國心。巡按浙江禦史,已改任陳九德,當即拜本入京,請置沿海重臣,治兵捕討。世宗乃以朱紈為右都禦史,巡撫浙江,兼攝福州興化、泉漳諸州事。紈蒞任後,下令禁海,日夕練兵甲,嚴糾察,破毀舶盜淵藪,擒斬寇諜數百人,不料反中時忌,被禦史周亮等,劾他措置乖方,專殺啟釁。朝旨竟奪紈官職,還要把他審問起來,紈忿恚自殺。忠臣結果,往往如是。遂將巡撫禦史的官職,懸擱不設。直至嘉靖三十一年,安徽人汪直,亡命海上,為寇舶巨魁,又有徐海、陳東、麻葉等,與汪直通同聯絡,直尤狡悍,縱橫無敵,連海外的倭寇,都是望風畏服,願受指揮。直遂登岸犯台州,破黃岩,擾及象山、定海諸處,浙東騷動。於是廷臣會議,複設巡視重臣,命王巡撫浙江,提督沿海軍務。
方巡撫山東,既奉朝旨,即日至浙,察知參將俞大猷、湯克寬,材勇可任,招為心膂,一麵召募士卒,激勵將校,夜遣俞、湯二將,率兵剿襲。汪直正結砦普陀山,踞島自固。俞大猷帶領銳卒,乘風先發,湯克寬為後應,徑趨賊寨,四麵放起火來。汪直等猝不及防,慌忙逃走,官軍追擊過去,斬首百五十級,生擒百餘人,焚死溺死的,無從查核。直遁至閩海,又被都指揮尹鳳,迎頭痛擊,殺得他七零八落,狼狽遁去。浙江經此一戰,人心少定。哪知汪直刁狡得很,複去勾引諸倭,大舉入寇,連艦數百,蔽海而至,浙東西同時告警,遣湯克寬防東,俞大猷防西,兩將如砥柱一般,捍衛中流,憑你汪直如何勇悍,也不能越雷池一步。直變計北犯,轉寇蘇、鬆,兩郡素來饒沃,又無守備,被寇盜乘虛襲入,任情劫奪。還有賊目蕭顯,暴戾異常,率著勁倭數十人,屠上海、南彙、川沙,直逼鬆江城。餘眾圍嘉定、太倉,所過殘掠,慘不忍聞。敢問江南大吏,做什麼事?王急遣都指揮盧鏜,倍道掩擊,突入蕭顯營內。蕭顯措手不及,頓被殺死,賊眾大亂,由盧鏜麾兵截殺,砍去了無數頭顱。殺不盡的毛賊,奔回浙境,巧與俞大猷相遇,正好借著開刀,一刀一個,兩刀兩個。霎時間殺得精光,不留一人。隻有汪直一路,破昌國衛,劫乍浦、青村、柘林等處,尚是沿途剽掠,大為民患。複調湯克寬北援,適疫氣盛行,士卒多病,克寬無可奈何,隻好任寇北竄。汪直複趨入江北,大掠通州、如皋、海門諸州縣,焚毀鹽場,進窺青、徐交界,山東大震。那時廷臣又要劾奏王,說他以鄰為壑,坐視不救,可為一歎。還算世宗聖量包容,不遽加罪,諷刺語。隻改為右副都禦史,調撫大同,另命徐州兵備副使李天寵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