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少夫人最近不太好,是不是?”薛管家切入主題問道。江彌生手上動作一頓,臉色“唰”的一下,冷若冰霜。白鷺最近的“不太好”一直是江彌生心中的禁區,此刻被人提及了,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就差沒跳起來撓人。薛管家卻仍舊是那副笑盈盈的樣子,不急不躁地盯著他,慈祥如母親一般。
江彌生瞥了她一眼,壓著怒火輕聲道:“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問。有些事情,你們不要操心了。”薛管家不為所動,意有所指:“身體不好,我們做長輩的當然要操心了。聽說她還失業了,你怎麼都不幫一把?”江彌生皺了皺眉頭,沒料到她並不提及“那件事”,但他也注意到了一點,眼神一變:“身體不好?”
薛管家驚訝道:“少爺不知道嗎?張雯沒跟你說嗎?少夫人也沒跟你提過?”張雯就是張阿姨。江彌生臉色不好了,不耐道:“到底怎麼回事?”“唉,少夫人前段時間啊,讓張雯做了什麼日本料理的,結果吃壞肚子了,胃痛了好久呢,家裏又沒有胃藥了,差點送醫院。張雯還奇怪呢,明明胃藥是剛買的,怎麼就沒了呢。你啊,都三十好幾了,怎麼都不照顧好人家小姑娘。”管家添油加醋的本領比白鷺還厲害,說得江彌生臉色更加不好,簡直像是上了銅綠一般鐵青。
江彌生想到在英國的時候,行李箱裏的那袋急用藥,裏麵就有一盒未拆封的胃藥,心裏頓時五味雜談。他心裏一複雜,臉上的表情就越發地高深莫測。
這種高深莫測一直持續到晚飯。
白鷺端著老太太煮的所謂“十全大補湯”上來,順便招呼江彌生:“江彌生快來,先舀一碗喝喝看,媽煮的大補湯,很香呢。”
江彌生張了張嘴剛想拒絕,看到白鷺臉上一副愉快輕鬆的熱情笑容,又憋了回去,在薛管家欣慰的笑容中起身,磨磨蹭蹭到了餐桌邊。白鷺早就備好了幾口碗在盛了。
“喏,你的,感覺好喝繼續跟我來要哦。裏麵的輔料都是我切的哦。 ”白鷺將湯遞給江彌生,驕傲道。江彌生皺著眉頭看著黃中帶白的湯,裏麵不知道放了什麼,或者什麼料都放了,但依稀看得見一塊薑。他嫌棄道:“切得真難看。”白鷺撇撇嘴,知道他絕對說不出好話來,期待地看著江彌生喝了一口湯,然後雙眼發亮盯著他:“怎麼樣怎麼樣?”江彌生一頓,麵無表情:“裏麵主料是什麼?”“嗯……王八?還加了點醃豬肉,還有雞肉吧。”白鷺想了想,湊過去,“讓我嚐嚐,好不好喝?”江彌生本來還覺得哪裏不對勁,但是白鷺一湊過來他就往後一退,嫌棄道:“髒不髒,要喝自己去倒。 ”說著飛快喝完湯,將裏麵的肉給剩了下來。“喂!沒吃完啊!”江彌生拿過一個幹淨的碗,把自己碗裏的東西一股腦都倒了進去,然後自己又盛了一碗湯:“吃。”他把剩下來的那碗推到白鷺麵前,端著自己那碗走回了客廳。白鷺目瞪口呆地看著江彌生不知廉恥地做完這些動作,差點沒氣暈過去。
正好江母做完另一個煲,推開推門想叫薛管家來端,一看情況眉毛一跳,立刻招呼白鷺:“小鷺過來,媽這裏有更好的東西,那個王八就是給兔崽子吃的,可難吃了,別理會他。”
江母所有的好性格都沒有遺傳給江彌生,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十全十地遺傳給了江彌生。白鷺直覺那大補湯裏麵沒準有什麼自己不應該碰的壞東西,她順著江母說道:“嗯嗯,不過看起來很好喝啊,媽您的手藝真不像初學者呢。”
江母被誇得飄飄然,摸了摸白鷺的小臉蛋:“哎喲,你這嘴怎麼這麼甜哪,我老婆子的心都被誇酥了。我當初怎麼生了個倒黴催的啞巴哦,算他運氣好,把你這個貼心小棉襖給娶回家了。”
江母這話說得很響,江彌生在客廳啜著湯,聽到自己母親丟人的話,額頭都發緊了。薛管家看著江彌生喝得差不多了,笑道:“少爺留著肚子嚐下麵的菜吧。”江彌生不說話,依言把碗放到茶幾上。
白鷺端著江母剛做好的烏雞煲放到餐桌上,江母隔著推門喊了聲:“老薛過來布菜吧,開飯啦。”薛管家應了聲,起身過去幫忙了。江彌生看著窗外,仿佛沒聽到一般,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麼。
白鷺手忙腳亂地幫忙布菜,回頭見江彌生似乎在發呆,跑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吃飯啦,發什麼呆呢?”江彌生一愣,轉頭盯著她,白鷺被他深沉的雙眼盯得發慌,臉有些燙起來:“幹……幹嗎?”江彌生沒搭理她,起身就走了。白鷺被他這一副莫名其妙的行為弄得一頭霧水,搖了搖腦袋上了桌。江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但是江彌生話少,因此飯桌上大家飯桌上都很少說話。薛管家相當於江家的一份子了,也上了桌。
江母一直在給白鷺夾菜,偶爾給江彌生夾一點鱉肉。第一次,江彌生吃了;第二次,江彌生皺著眉頭猶豫了一下,吃了;第三次,江彌生看著米飯上的鱉肉良久,夾起來往白鷺碗上挪過去。
“你敢!”江母一拍桌,怒道。江彌生筷子一頓,然後乖乖地縮了回來,將肉放到了桌上:“不吃。 ”江母怒了:“像什麼樣子,夾起來!”江彌生瞥了她一眼,自顧自吃飯,仿若未聞。“江彌生!你反了天了你!”江母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就要站起來。白鷺見這局勢轉變也太快了,愣了半晌,見薛管家好整以暇地坐著,微笑著看她,又見江母從拍筷子到叉腰要站起來的中間過程也太久了點。然後腦袋裏靈光一現……
她急忙站起來,雙手輕輕扶住江母:“媽,媽,別生氣。江彌生可挑食了呢,鱉平時就不愛吃,好不容易吃了兩口已經很好了。我最喜歡吃鱉肉了,他知道我喜歡才想夾給我的啊。”
她說著恙怒道:“江彌生,自己不喜歡吃也別浪費啊,撿起來放我碗裏。”桌子很幹淨,倒不會多髒,她也不介意。
江彌生一挑眉,似乎在想她哪來那麼大膽子命令自己。但是想到老太太這副做作的表現,也有些無奈,撿起肉放到了白鷺碗裏。
老人家就像個小孩子,晚輩哄一哄立刻就消氣了。她佯裝還有些餘怒地瞪了江彌生一眼,末了得意揚揚地白他一眼:“我兒媳真貼心,不要你這個不孝子了。”
“不孝子”江彌生額頭發緊,沉默著把醋碟挪到了白鷺麵前。
白鷺一開始沒注意到,把鱉肉往嘴邊一放,頓時差點吐出來。這麼大腥味啊!她動作一頓,餘光剛好瞥到江彌生收回手的動作,看到那碟醋,立刻把鱉肉往醋裏蘸去,去去腥。
她可算知道江彌生為什麼不吃鱉肉隻喝湯了。
老太太的手藝實在一般,所有的東西都是差不多的味道,能吃也算不上多好吃。唯獨大補湯特別香,也不知道放了多少香料在裏麵。江彌生本來就喜歡喝湯,大概也明白自己母上大人做這個湯是特地給自己喝的,也就上道地盛了兩碗,但是喝了就知道其中的奧妙了,於是死也不想吃那個肉。而白鷺被江母暗示過,沒有去碰那個“禦賜”的湯,也不知道玄妙之處。
她現在非常非常敬佩江彌生,到底是如何不蘸醋吃下兩片的!簡直牛逼!
晚輩的小動作一個不落地落在了老人家的眼裏。江母跟薛管家偷偷對視一眼,露出了會心一笑。白鷺埋頭吃飯意圖消去巨大的腥味,沒有察覺。敏感如江彌生卻是直覺母親和管家有什麼瞞著他們,但是他滿腦子都是其他的事情,也沒有太在意。
這種不妙的直覺到飯後更加強烈了。
將碗筷交給薛管家後,江母拉著白鷺到客廳聊天,江彌生坐在一旁看財經新聞,然後聊著聊著,江母突然脫口而出一句:“小兔崽子好不容易空下來看我老婆子一次,你們幹脆今晚就睡家裏好了。”這個“家裏”絕對不是江彌生跟白鷺住的那個套間。白鷺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呃……明天我要去麵試工作,老宅離公司有些遠呢。”江母一拍身邊一直做局外人的江彌生:“讓這個兔崽子送你嘛,麵試幾點?”白鷺硬著頭皮撒謊:“早……早上 8點……”這樣就來不及了吧,起碼得 6點起床呢!其實是 9點呢。江母不悅道:“什麼破公司,這麼不人性化,小鷺別去這公司,一定是坑你們的。咪咪啊,給你們人事部經理打個電話,給小鷺安排個工作。”江彌生臉色一黑。“咪咪”這個小名,從江彌生有羞恥心之後就一直反抗不讓家裏人喊的,江母偶爾脫口而出都會讓江彌生羞恥半天。這一次突然喊出來,還不如一直叫他“小兔崽子”呢。
白鷺憋著笑,推脫道:“不了不了,咪咪公司我才不去呢,好累的呢。我明天遲點去沒事的,好像我應聘的崗位是後麵麵試的。 ”她開始圓謊了。江彌生的臉已經徹底黑了,他一把抓起白鷺不由分說地道:“房間整理好沒?”江母捂著嘴笑,招呼來照顧起居的小姑娘:“去給他們理房間去。”那副樣子就好像計謀得逞一樣,看得白鷺眼皮一直跳。江彌生已經知道自己母親要做什麼了,但是拒絕不掉,也不想拒絕,隻是上樓的時候抓著白鷺黑著臉瞪她:“多嘴什麼!”“誒?你是因為我叫你‘咪咪’才不高興嗎?”白鷺不怕死地補一刀。“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