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的,迎風關看雪,她遵守了十四年。
從最開始無法接受他的死,到最後的坦然麵對。
這個少年,在她心裏永遠是白馬銀槍的英俊模樣。紀家軍滿門忠烈葬身迎風關,她印象裏的少年,英勇就義,對得起天下,卻唯獨愧於爹娘。
甚至連她,後來都再也沒見過紀將軍和夫人。
雖然,無影樓隨時都有關注二老的消息,可卻從未打擾過。
豆豆和小鈺兒手牽手,站在一邊看著娘親靠在墓碑前喝酒。小阿元對著紀少將軍拜了拜,也立於一邊。
景王雖然每年陪她,卻從來隻在山下,沒想到,她每年下山後一身的酒味兒就是這樣來的。
“鏡兒。”作為男人,他不願自己的女人如此傷心。
臨晚鏡抬了抬手,食指和唇相碰。
“噓,別打擾我。我在跟阿醒神交呢。”
她一邊絮絮叨叨地講這一年自己身邊發生了什麼,一邊喝酒。
餐盤裏的菜全未動過,酒卻很快喝完。
景王也不再勸她,知道她對紀醒空沒有男女之情,卻還是忍不住嫉妒。
豆豆和小鈺兒,甚至小阿元,都對曾經名滿燕都的少年將軍很感興趣,卻隻能通過娘親(小皇奶奶)的話語中感知一二。
不過,他們還知道了,這位少將軍曾經喜歡過景王妃。
咳,和景王搶女人,那不是找死麼?
不過,看在他為國犧牲的份兒上,他們勉強敬他是條漢子啦。
“不知道怎麼了。我最近做了個夢,夢見你沒有死。你還是那樣一靠近我就害羞,我調戲你一句,你臉紅到耳根……”
臨晚鏡說著說著,也不知道醉了還是什麼。最後大家都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了。
直到景王看不下去了,才扯著自家王妃,帶著孩子下山。
待到他們走後,隱秘的雪堆後走出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姑娘,她推著輪椅,輪椅上,一位戴著麵具,腿有殘疾的男子。他一頭華發如雪,身上的墨色玄衣在蒼茫的雪山間顯得異常孤寂。
“先生,您醒來之後每年這些時日都會等在這裏,就為了看她麼?”那女子挺好看的,不過,已為人婦,還在紀少將軍的墳前哭,怎麼沒人說她不守婦道呀?
小姑娘心裏好奇,卻不敢深究。
“去把菜端過來。”
麵具下,男子早已淚流滿麵,聲音卻依舊清冷如雪。
“菜?”小姑娘往墳頭望去。
確實有幾盤菜,可那菜是祭奠死人的,先生要來幹嘛?
“去。”
“哦。”
小姑娘手腳麻利,很快就把菜連帶著食盒一起提了過來。
“打開。”
“哦。”
依言打開食盒,裏麵是四個普通的家常小炒,不過,看起來都是下酒菜。
那位夫人看著不善廚藝呀,小姑娘在心裏嘀咕。
下一秒,她驚呆了。
她看見自家謫仙般的先生毫不嫌棄地彎下腰,夾起餐盤裏的菜就往嘴裏塞。
“先,先生!那是冷的!”而且,肯定不好吃!
先生沒理她,自顧自地吃菜,包括那碗早就冷硬了的飯。
他吃得特別開心,仿佛比世間所有的珍饈還要美味。
“真是,太奇怪了,您竟然和一個死人搶飯菜!”
吃完那食盒裏所有的東西,小姑娘推著男子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念叨。
“神醫如果知道您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非氣死不可!”
“也不知道您為何要住在這個鬼地方,這裏的雪終年不化冷死了。”
為什麼啊?
男子看向遠方,方才的一行人此時正在下山。
他的目光定格在某個身影,心底微漾。
因為,他們的雪山之約,因為,她會來!
正被夫君牽著下山的女子似有所感,回眸一望,卻什麼都沒看見。
她腳下一滑,被夫君拉住,才避免了摔倒。
爾後,她微微一笑,麵色坨紅,眸底含情,與夫君對視一眼,再攜手下山。
頗有幾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意味。
她的兒女走得更快,一路打打鬧鬧,好不歡暢。
似乎,給清冷的雪山也增添了幾分喜色。
心裏,其實早就放下了,可還是貪念這一年一次目送她離去的一點點遠望,不是嗎?
“先生,您怎麼可以吃冷食呢?阿奴平日裏做的東西不好吃嗎?您連死人的吃食都搶。”
“嗯。”
“先生,聽說桃林的花要開了,我們去摘些花瓣回來釀酒可好?”
“好。”
“先生……”
耳邊,丫頭絮絮叨叨的聲音,伴隨著車軲轆緩緩推行的聲音遠去。
終於,又還了雪山一個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