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去香港探親,歸來後見到訃告,郭少衡先生去世了。我們陶然亭的“聊友”又少了一位,心中又一次說不出的惆悵。

少衡是名老生郭仲衡的兒子。郭仲衡先生是“春陽友會”名票,後來下海與程硯秋先生長期合作。少衡大概是繼承了父親的做法,一邊上學一邊學戲,中學畢了業戲也學成了。因為有仲衡先生的關係,所以他有機會向張連福、雷喜福、陳喜興、陳彥衡、陳秀華諸名家討過教,後來又正式拜楊寶森為師。

據朋友講,少衡學藝是非常刻苦的,所以練就幾手絕活。他唱《潞安州》最後自刎時,頭上的甩發先豎直,然後朝四邊均勻散開,俗話叫“萬朵蓮花”或“蓮花蓋臉”,似乎這手活在近幾年來已無人會使(記得劉斌崑先生早年唱活捉,也有這個表演)。少衡在《臨江驛》中的跑傘,也是一絕,先看圓場,雨傘突然像被風刮起,在空中連翻幾個身,他在底下一個吊毛過去,恰好接在手裏。

少衡一生對於充實自己的文化修養,從不放鬆。他從張大千學過畫。他畫工筆仕女、花鳥很有風采,我見他畫過一幅荀慧生先生“紅娘”的畫像,不僅神似,而且把京劇化妝的色彩和手法運用到了繪畫上,極有特色。他還愛好書法,隸書寫得很有氣勢。他是名角,卻從來不拿架子,忙的時候畫布景、搬道具,什麼都幹,為人又謙和。50年代京劇一度上座不好,他主動提出降低自己的待遇,把一百分戲份降為十五份。所以曾不止一次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出席過全國的“群英大會”。

我和少衡認識,是“文化大革命”後期,在陶然亭避難之時。當時一些被趕出正常生活的“牛鬼蛇神”們無處可呆,就到陶然亭來以打拳練氣功為幌子,呼吸口較自由的空氣。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些戴紅袖標、唱樣板戲的革命造反派們在顯眼處晃著膀子橫行;劃入另冊的專政對象們自然就遠離他們,專找山背後樹林深處活動,久而久之,常在一個地方練拳的人就聚成一夥,打完拳也坐在一起聊聊天。當然不談政治,不說國事,專找廢話和閑話說。我們這一夥人的核心就是前北京戲校的副校長、著名京劇音樂家沈玉斌先生,成員雖不固定,常來的即有錢富川、荀令文、侯玉增、唱八角鼓的曹寶祿、唱梅花調的尹福來。少衡也常來,他來時多半坐在一邊,靜聽別人說話,換個笑,自己從不插嘴。有一年桂花開放時,沈玉斌先生用桂花熏了點鼻煙,分給我一包,我請大家品嚐。我用煙壺往各人的手掌中倒,有人說:“這不能倒,應用煙鏟來挑。”我說市麵上早已買不到煙鏟了。少衡在一邊說:“我還保存著一個,送給你吧。”我想人家保存的東西,不便奪人之愛,連忙謝絕。可是第二天他仍把它帶來了,是一柄象牙的極精致的煙鏟,應是武壺中用的,如今成了我們友誼的一件紀念。我把它和幾個名貴煙壺收藏在一起,很少舍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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