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新不了情(1 / 3)

穗穗又開始常常發呆了,媽媽不叫她做家務的時候,就會瞪著家裏的物什想著心事。父親做的木沙發很結實,燙著一層波紋狀的防火板,一張三人的和兩張單人的,剛好夠一家五口圍成半圓,一起瞪著麵前的電視機。家裏還新做了同色係的衣櫃,裏麵附著全身鏡,穗穗時常趁沒人留意的時候偷偷跑去打開那麵鏡子,邊試穿父親給母親買回的各式各樣的衣服,邊貪婪地呼吸著櫃子裏飄出的好聞的似麝非麝的香味兒。

自從爸媽跟婉玲阿姨一起合作在“洋貨街”賣“洋貨”以來,家裏環境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弟弟妹妹們每年的新衣服都是婉玲阿姨從香港帶回來的,這些色彩鮮豔的童裝用尼龍布剪裁,上麵有漂亮的機繡卡通圖案,煞是好看。

有旅港證的王婉玲有時會去香港,或緊鄰香港的深圳沙頭角中英街,帶回一些衣服、帽子、襪子、電子表等物品,拿到執信公園隔壁的“洋貨街”擺地攤賣。穗穗看到身材瘦削的婉玲阿姨不止一次地從深圳沙頭角穿著近十條褲子返回虎門以逃避檢查。在當時一片“灰”、“黃”、“藍”的服裝海洋中,這些充滿洋氣的衣服平均一件可以賺到幾元到幾十元錢,這在當時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洋貨街”裏有很多漂亮的東西,但管理還處於無序狀態,每每有人來查,擺地攤的都不得不聞風抱著貨物四散奔逃,要不被抓住了,所有的物品都要被沒收去的。這樣的“走鬼”事件一天裏會鬧上好幾回,為了逃避“圍剿”,攤販們有時選擇中午或者晚上下班時間才出來擺攤,有時就隻帶一小部分服裝,賣完再回家取。婉玲是專職的,從早擺到晚,而知秋就兼職,隻在中午或者晚上下班時間才來幫忙。到了節假日,穗穗和小餘兒也會被“委任”加盟進這支“走鬼”大軍中。這個時候,兩家大人就可以騰出身子跑去進貨了。

雖然終日擔驚受怕,但求富的熱情牢牢地支撐著兩家人。漸漸地,兩家人的日子都過得越來越好了。可是穗穗發現爸爸出現在婉玲阿姨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

那時母親張玉華已經進了國營單位裏做事,每天清晨,負責采購全家食物的父親麥知秋都會特意繞道王老奶奶家門口,問清楚婉玲一家三口早餐想吃點什麼,午晚飯又想吃點什麼菜。穗穗聽到父親對母親說,近來王老太太身體不好,他的心便整天惦記著,看能幫婉玲多少是多少。

這天下午穗穗月信來潮肚子老大不舒服,向老師告了假回家,沒帶家門鑰匙的她於是跑到“洋貨街”找父親,居然沒有見到知秋和婉玲的攤檔,隻見到幾塊象征“楚河漢界”的磚頭和幾張塑膠布擱在那裏。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穗穗腦子裏忽然冒出了一個非常不好的念頭,她竭力想甩開這個念頭,可是她的雙腿卻不由自主地向著小餘兒家邁去了。

小餘兒家破舊的木門早已換成了一道疏枝間點綴著花朵的大鐵門,現在這道鐵門緊緊地關閉著,可是穗穗自有辦法打開它,她伸出少女纖細的手臂從其中一朵門花探進去,向上摸索到了鐵門的拉手,“嘶啦啦”一聲,門被悄悄打開了。

正是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的時間,巷子裏一個人影兒也沒有,穗穗閃身進去,輕手輕腳地在王老奶奶的院子裏摸索著前進,房子裏也是靜悄悄的,想必王老奶奶也正在打盹兒,隻有那個獨立在庭院裏的衛生間隱約傳來了水聲,而且水聲裏夾雜著婉玲阿姨的嬌喘,和一把穗穗至為熟悉的聲音,穗穗大駭,她不敢過去窺探,也無需窺探,這樣的兩個聲音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了12歲的穗穗:她的父親背叛了她的母親了。

穗穗站在門縫外,胸腔突然繃緊,大腦忽地空白。也許以當時的小小年紀,她還不能明確那種隱約的羞恥感,不能明白這一切對於她的一家人和小餘兒意味著什麼。那一瞬間,有個聲音在穗穗心中呐喊:他不是我爸爸,他不是!

忘了是怎樣轉身,猝不及防的穗穗看到小餘兒竟已站到自己的身後,不知何時她也回了家。穗穗的第一反應就是迅疾地捂住小餘兒的嘴。

穗穗帶著小餘兒跑了出去,奔向一個未知的所在。一路上穗穗聽到小餘兒低低的哭聲。穗穗自己也想哭,可是她堅強地忍住了。回家後兩人什麼也不敢說。

穗穗以前經常會帶著小她三歲的小餘兒到江邊看帆船,看那建在江邊的吊臂車緩緩地伸出爪子,從一艘又一艘大型貨船的船艙裏,抓起碼得整整齊齊的貨品挪到岸上,她會帶著小餘兒還有龍鳳胎弟妹小龍小鳳數著傍晚的漁船上的點點漁火,邊編邊講各種各樣古靈精怪的故事,她喜歡小餘兒跟在身邊的感覺。可是,現在這種感覺被婉玲阿姨徹底破壞掉了,她恨婉玲,恨這個打破一切和平的壞女人。愛屋及烏,而恨大概也是一回事情吧,她從討厭婉玲發展到討厭小餘兒,就隻差這麼一小步的路程,不遠,一下子就到了。

那個時候,鎮子上正流傳著一類叫“拐子佬(摸頭佬)”的人販子的傳說,常常是外表老實巴交的男人,或是麵目祥和的婦人,走上來問個路,人就迷了,跟著他或她就不知所蹤了,他們會把小孩身上的器官摘下來賣錢,或是帶到一個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陌生地方,令被搶走的小孩從此失去家庭、親戚朋友,甚至失去自己的記憶,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寂寞悲慘地生活著。聽得穗穗身上寒意陡生,都幾乎不敢走夜路了。偏偏穗穗家離學校最遠,每晚夜修後都得走上半個小時的夜路,以前還會喚上同在一個學校低三個年級的小餘兒陪著,現在由於怨恨,她寧願一個人驚嚇死也不肯再等小餘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