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十月十八日是魯迅先生逝世六十周年祭日。拙筆不才,不敢在先生麵前胡亂賣弄,隻是記下自己感慨的文字以作為菲薄的祭品,奉獻於先生麵前。
毛澤東紀念先生的文章稱:魯迅是中國現代的聖人。他的人格、精神和深刻的思想、峭拔的文風都可以讓我頂禮膜拜。學生願在先生遺像前立誓:矢誌從文,誌在掀起二十一世紀文壇新浪潮,作一代文豪!
學生鄙陋,隻能在先生麵前保持一點誠實與清醒,卻又把在人前誇耀的誑語自嘲於先生麵前。學生將在僅有的那點誠實與清醒下投人一份熱情和心力,在崇高的引導和卓越的激勵下,慘淡經營生命之情理文章,以此作為獻禮,告慰先生在天英靈。
我感覺前途茫茫未可測知,實也沒有高瞻遠矚的勇氣,力挽狂瀾的信心,僅憑一種孱弱的強音宣布關於永恒的信念和沸騰的激情。在高亢的聲音喊過之後,彌留下的隻有脆弱和欺騙。可喜的是,我仍在力爭尋找一種堅強和另一種真實:
疲於長夜過四時,我以我淚快蒼生。
奢華而虛榮的我難逃於瑣務的羈絆與淫情的紛擾,在奢靡浪費中亦體味到標新立異的價值;在正名之下庸俗搓請之中竟也尋到玩世哲學的意義。在赤裸裸地麵對自己時,我於驚詫中做艱難的抉擇。
舊日不再我願遺忘。
真誠難留我要說謊。
先生啊,別再呐喊救救孩子,他已無藥可救,他正在抵觸與反抗中裂變,將真偽、善惡、是非、寵辱、恩威……統統歸於混沌乃至泯滅。
是積習讓我寫下以上的文字,其實,我無話可說。我更應該閉嘴,懺悔!
我懺悔,一切事關狂人的罪與罰、痛與愧、末與鬼。遠離那邊彌漫的喧囂,躲進相對寧和的慎獨,狂人不再反複上演獨角的鬧劇和獨幕的悲劇,而是愜意和明達。
我也狠心地裁決自己:一無所是,一無所有,一無所成。因為所有心力的枉費,刻意的過錯致使朋友反目,功業碌碌,人不守常。在無定中又自欺自慰:我是有成。
我是狂人,並不拘泥於世俗的禮法,不肯變氣以從流,隻一味顛狂於率性縱情並不畏懼傷體惰誌;我狂野地對待敢於撩撥和觸怒我的人,我狂虐地對待情意瘋狂時的自己。我在猶疑和失落裏,或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或群居終日言不及義。我在做惡於人與傷害於己中變得愈加坦然。我是狂,我懺悔。
我有愛恨,有愛便有情義纏綿,有恨便有邪念滋生、凶相畢露、劣跡現形。恨緣於善,愛致於惡。我有心將真情得罪,因此眾叛親離;我有愧將真愛破壞,因而相愛成災;我有悔將真誠錯過,我有疚對友善苛薄,因此情義決裂,重返自我封閉的囹圄。我有罪,我懺悔。
我假借“信恒”之名以成就零星文名,卻憑自己心口不一的謊言劣行以欺世盜名;我構編“凡卓”的精神偉力自詡強者,卻於言動中暗示了自己的猥褻奸佞;我信托“四明”之號偷取達觀之境以自欺欺人,其玩的不過是虛偽圓滑的世故哲學。我對紅塵心灰意冷,希望與信念都幻滅成空。我成空,我懺悔。
我是狂,我有罪,我成空。
沒想到我對俗人的控訴正是對自身的揭露。痛快淋漓地表達真我之時,又表示了有血無淚的懺悔。我懺悔。我文過飾非地得意於陰謀的得逞;我殫精竭慮地快意於私欲的滿足。
功業無成,我自卑;朋友絕棄,我自負;人性淪喪,我自悔。我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