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3)

張尋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心情和夙夜一起走下玉珠峰的。

他隻感覺到腳不斷深陷在積雪裏,用力才能拔出來繼續前進。路走得很艱難,但是他卻渾然不覺,就連摔倒在雪地裏,也是夙夜攙扶著起來的。

腳被陷住了算什麼?如果心陷進去了的話,該怎麼拔出來呢?

他的心此刻已深陷在玉珠峰的皚皚白雪裏。

一路保護著自己的大哥,永遠在團隊裏衝在前麵的大哥,寬厚豪爽的大哥,再也不會和自己一起高談闊論於人間大義的宏偉理想了。他在玉珠峰呼嘯的風雪裏,與敵人一起埋骨於深淵,就連看他最後一眼的機會也沒有。

“你一定可以的,賢弟。”應龍端坐在篝火旁和他談論心事的場景又浮現在他眼前。“你我都是經受過孤獨痛苦煎熬的人,我們比任何人都能體會到寂寞帶來的折磨。現在天綱倫常已亂,萬民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隻有你我這樣的人才有能力改變這個世界。”

“若不改變這個世界,你我這樣的悲劇隻會一再上演。人總想著獨善其身,才會使得這世間總是出現不可思議的悲劇。賢弟你想想,世界宛如鳥巢,而小家則是鳥卵。若是世界傾覆,小家的幸福焉能存在?覆巢之下無完卵啊。”

“我要堅持自己的理想,堅持大義。改變這個世界原有的齷齪的秩序,重新讓老百姓們過上好日子!”

“哪怕要讓我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人生在世,若不能為了堅持的夢想而努力,那與行屍走肉又有何異?”

回想起應龍跟他說的話,張尋將頭仰起對著灰暗的天空,雪片紛紛飄落在他臉上,被體溫融化成水滴。天空中仿佛出現應龍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修長濃密的眉毛,精光四射的眼睛。

“大哥……你現在在哪?你的大義該怎麼實現?既然你已將事情交給了我,那你能告訴我該怎麼做嗎?”

回應他的隻有帷幕般飄落的雪絮,還有呼嘯著掠過雪地的山風。

他渾渾噩噩地跟隨夙夜向前走著,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前突然閃過一個人影。那人影如同瘋魔般哈哈大笑著衝過來,對夙夜喊道。

“踏破鐵鞋無覓處,終於讓我找到你了!受死吧!”

說著人影隨手一擊,將夙夜打得平飛出去,狠狠摔落在雪地中。

張尋剛來得及回過神,那人影又狂笑著撲到他麵前,一把抓住他的右臂道。

“喂喂!這個年輕人,你被鬼附身了啊。你不要擔心不要怕,我馬上幫你驅除!”

說著他將張尋狠狠摁倒在地,雙手緊緊握住張尋的右臂,嘴裏喃喃地念出法訣。

這瘋子力氣竟如此大,張尋拚盡全力試圖掙紮,但是他的右臂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刺入腦海,讓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有點痛?很正常,很正常!這鬼已經附在你身上很久了,如果今天不是遇到我,你小命都沒有了。馬上就好了,你堅持一會兒啊。”

風雪遮蔽了張尋的眼睛,痛苦麻痹了他的神經,他看不見這人到底長什麼樣子。

“你……你到底是誰?放開我。”

“我,你說我啊。”問話讓那人稍稍將手上的動作停下來,仿佛自言自語般嘀咕道。“這話也對啊,我到底是誰呢?哦,我知道了,別人都說我是最厲害的降魔師,我是流雲空啊!”

“什麼!是你!”少年終於察覺到這聲音如此熟悉,他剛想奮力掙起,但右臂卻有一股強烈的痛感傳來。他轉頭看去,整條右臂竟已被流雲空硬生生地扯了下來,但卻一滴血都沒有流。

痛苦撲麵襲來,將他的腦刺得完全麻木。眼前的景物一點點消失,完全沉入黑暗中。

他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地宮裏的石室中,老人正在一條長案前,全神貫注於機械的製作和組裝。

他雙手翻飛,從各種材料裏選取零件仔細打磨,然後組裝到一個大的容器裏。他右眼上罩著一個圓形的玻璃片,手指運起靈力指向容器,容器裏的零件隨著他靈力的注入慢慢晃動,發出各種詭異的光芒。

許久,老人放下手,長出了一口氣。

“終於快成了,隻要再給我一點時間調試。這具機械獸當是萬無一失。”

突然他的身邊閃出一抹藍色的光芒,光芒中慢慢呈現出一個符印。

“影狩?是影狩的空間傳送術?他到底想給我帶來什麼?”

老人忙走到符印旁,雙手將靈力注入其中。老人的靈力組成一個黃色的符印,和藍色的符印貼在一起,光芒漸漸消退。裏麵呈現出一個人形的輪廓來。

老人走近仔細端詳:“影狩拚盡最後的力氣給我送來的就是這個?究竟這是什麼?值得你這樣去做?”他的目光在這冒著白光的人形上逡巡著,突然眼前一亮,顫聲道。

“怎麼……怎麼可能是他?影狩,老夫真是想不到,你在死前居然還能立下如此大功。君上有你這樣的能臣相助,真是幸甚。老夫也不會辜負你的托付,放心吧,我們一定要為君上贏得天下!”

當張尋悠悠醒轉過來,已是不知過去多久後的事情了。

夙夜正跪在他的身邊,將綠色的治愈靈力注入他的身體裏,女孩的形容憔悴,頭發淩亂地散在鬢邊,臉上殘留著被流雲空痛毆過的紅色痕跡。

他吃力地轉了轉頭,活動了一下身體,竟發現右臂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夙夜的手輕撫在手臂和肩膀的交彙處,那兒的皮膚上泛起一圈紅色的凸起,但是卻沒有任何的疼痛感。

“究,究竟怎麼回事?那家夥呢?”

張尋努力抬起脖子,將左手撐在積雪上,向夙夜問道。

“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就躺在地上,就在那裏。”夙夜將身體讓開,把頭轉向一側。少年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自己切齒痛恨的降魔師正緊閉眼睛躺在雪地上,全身上下密布著各種各樣的傷痕,雖然身體被天空不斷飄下的白雪掩蓋著,但傷痕還是清晰可辨。

“他沒有事。隻是他搶過了公子的鬼手後,卻被鬼手的鬼氣吞噬,所以喪失心智,差點死掉。不過幸好我還沒有昏過去,就把鬼手搶了過來重新給公子接上了。”

“你給他治傷了嗎?”張尋盯著夙夜的眼睛問道。

女孩看著他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罷了……”張尋打斷夙夜的話道。“爹娘走之前,曾經讓我不要記掛仇恨。他告訴過我,執著於某件事情並非壞事,但是過分的執著卻會讓人深陷於痛苦之中。以前我不明白這道理,現在我明白了,因為我的執著,讓香奴、大哥都……”

“那不是你的錯,公子……”夙夜急急地打斷了他的話。“這隻是天意和造化弄人,若你還如此介懷,大哥也不會開心地往生的。”

“我明白,謝謝你,夙夜。”少年感激地看著女孩,讓她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突然話鋒一轉道。“對了,剛才那降魔師打倒你的時候,說什麼踏破鐵鞋無覓處?是什麼意思啊?你以前和他認識嗎?”

“我也覺得很奇怪,但是我從來沒見過他啊。”

“她沒有說錯。是我認錯了。”流雲空的聲音從旁傳來。疲憊的降魔師從雪地裏吃力地爬起來,麵對著兩人警惕的目光,忙擺手道。“別動手。我現在好多了,神智清醒得很。”

夜幕低垂,灰暗的天空變得如同墨水般黝黑。在白玉般透亮的雪地上,生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張尋、夙夜和流雲空三人圍坐在篝火旁。張尋以前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機會像在西湖小船上那樣,和這個殺害雙親的人如此心平氣和地並排坐在一起。

“原來你當時就在那山頂,而且我殺死的山魈,居然就是將你養大的人。這真是……”流雲空搖搖頭,露出一臉苦笑。

“他們都是好人,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你為什麼要那樣痛下殺手,將他們全部殺掉?難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所標榜的替天行道嗎?”

“其實以前我跟隨師傅四處雲遊,也是專找那些作惡多端的妖魔收服。師傅告訴過我,妖魔之中,也有性格純良之輩。而隻有人心,才是最讓人詭異莫測的。但是後來,有一件事,卻讓我忘記了師傅的教誨。”

流雲空在回憶起那段痛苦的經曆時,臉上的肌肉一跳一跳,手指緊緊攥緊。

“有一次師傅出去除魔,正好遇上一個女妖,她顯然不是我師傅的對手,很快就被打敗。我師傅正要粉碎她的神形之時,她卻低聲下氣苦苦哀求,央求他能夠放過她。我師傅見她並未犯下什麼大錯,便動了惻隱之心,饒過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