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霜緊緊閉著雙眼,隻憑耳邊聲音辨位。
廝殺戰聲遠去,轟然聲中,她聽到密道石門重重落下,將所有聲響隔絕於外。狹長密道中,僅能聽到一人摸索前行的踽踽腳步。她閉著眼,跟隨腳步聲前行,一步、兩步、三步,聽著密道中細微回響,細數著剩餘距離。
倒抽冷氣的聲音不出意外傳來,隨即,她聽到十九年前的自己衝將出去,置身鋒銳之下苦苦哀求。
一遍又一遍重現的景象,此刻她已知道再過多久那個新娘會被父親點住穴道,也知道再輕數幾下她苦苦哀求的人會出手斬斷二人最後情愫。
手中握著秦慕宇丟來的非夷劍,他們曾說過,此劍蘊藏清正道氣,鋒利無匹。
談霜在心中一下一下細數著,不管身周如何,數的速度不快不慢,依舊與開始一致。
“……十五……十六……十七……”
劃破虛空的聲音,輕微卻清晰,那是容序舉起了劍,襲向她的父親。
反複重現這一場景意味著什麼,談霜已然清楚,魑魅要他們自相殘殺,便拿出她最為痛苦最為難堪的往事作為武器,眼下在她麵前的那個人,大概就是真正的容序吧?
在過去的幻境之中報仇,魑魅,你是要我感激你麼?
那便——
如!你!所!願!
非夷劍終於出手,直直襲向幻境中的錦衣青年,在他聞聲回頭的那一刻,劍勢堪堪擦過他的鬢角,清光如電,自上劈下,貫穿而過的卻不是負心人。
而是倒在地上,紅衣黑發的新娘。
談霜終於睜開眼,她的劍已深深刺入“自己”的胸膛,那個“自己”不敢相信地瞪著她,身體一下下抽搐著,麵容逐漸扭曲,昳麗容貌被扭曲得猙獰可怖,青黑之氣自七竅間湧出,那人掙紮著,大張著嘴,喉間是桀桀嘶笑聲,聽來令人毛骨悚然。
幽暗密道逐漸消去,身邊的男子褪盡喜服恢複一身與她相類的素衣白裳。
非夷劍一轉,滋滋聲摩擦地麵,談霜冷冷看著地上的新嫁女子漸漸散作黑霧,又凝作一卷書冊模樣在她劍下動彈不得。
“你萬萬不該……拿件事來迷惑我。”
秦慕宇按著肩膀傷口,支撐著走到他們身邊:“如何處置?”
恢複清明的容序側目望向談霜,後者目中怒意未退,那般冰冷痛恨的神情隻可能與一件事有關。“霜兒……”
非夷劍仍深深插在黑霧之上,談霜猛然旋身,反手一記九節鞭正中他心口:“我說過,不許這麼叫我!”
“……”容序深深吸氣,默默退開幾步,略顯踉蹌。
魑魅的幻境,他同樣身中數傷,隻是多是內傷看不出來罷了。此刻心口氣血翻湧,奇經八脈之間真氣遊走亂竄,稍稍一動便如拆骨散架,又受她心口一鞭,血衝擊著喉間,被強撐著咽了下去。
“此物已被談姑娘收服,以陰陽印散盡它功力,打散魅體即可。”
陰陽印懸於空中,其上符咒閃爍,緩緩下落,最終壓上魑魅,塵霧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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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秦慕宇曾問他,為何他身懷法術都對魑魅無可奈何,談霜一介凡人卻能破開幻境?
容序轉著酒杯,半醉半醒間斜斜看了他一眼,笑了:“你可知,那經書是什麼?”
秦慕宇想了想,道:“聽大哥所言,是本不入流的書罷了。”
容序大笑,仰首又是一杯:“萬惡經……嗬,確實是不入流,但它卻說中了一件事。”
“這經書本是個修道之人所撰,隻是那人悟道之時鑽了牛角尖,心念入魔再難掙脫,那一縷心魔死後不散,寄於經書之中,這書也成了本邪書。”容序道,“萬惡……始於人心……你我在幻境之中所曆一切,皆起於心,皆是你我心魔……”
秦慕宇聽得駭然:“難道是大哥的心魔……”
“我非聖人,自然也有心魔。”容序叫來壇酒,又讓小二上了一個大碗,掀開酒蓋便往碗裏倒,“成仙、成魔一念之間,越是修行之人,越容易走火入魔,墮入邪道,反是曆經艱險心念堅定的凡人……嗬,也是我、確實心中有愧……”
“大哥……”秦慕宇皺眉,止住他倒酒的動作,“大哥有傷在身,還是莫要飲酒為好。”
“不妨事。”容序道,反將他推到一邊,“大哥自有分寸,許久沒有這樣痛飲過了,今日特別懷念。”
自收服魑魅,他便鮮少在季府之中,幾乎日日出門,回來後卻又什麼都不提。秦慕宇心知他有事抑於心中不便與人言說,而極有可能與此事有關的談霜,連日來也甚少現身。那日幻境之中他二人看到了什麼經曆了什麼,似乎他二人心照不宣,旁人無法窺得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