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香港回來後,我媽媽風塵仆仆從老家來了,她始終放心不下,怕我們打掉孩子。有媽媽在身邊,我的心境更加安定了。
“我們離婚吧!”
9月開學之前,我跟老公商量好了,過了開學前幾周的忙碌期,我就跟學校辭職,他教完下學期課後再做打算。爭取不驚動學校,不給領導添麻煩。說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是世界上最嚴苛的生育政策,一點也不誇張。在國有企業、事業行政單位內,隻要有一職工超生,單位的老大--第一把手,就要麵臨“株連”的命運,會遭遇“一票否決”,有可能丟掉官職。
9月下旬,我如期辭職了。單位的領導和同事一片愕然。以為我不適應教書秘書的這份工作,因為我以前是做編輯的,來到這個崗位才兩年。誰會想到我會放棄一份穩定的工作去生第二孩呢?畢竟我們夫妻倆都在事業單位,隻是普通薪水階層呀。後來,老公告訴我,他們學院曾經有一位女教師,為了生二孩,也悄悄辭職走了。生了孩子後,學校才知道。原來,有先行者,咱們選擇的路也不孤單。心中對學校那份隱約的愧疚不免也釋懷了一些。
過了一段內心寧靜的日子,10月中旬的一天,我接到社區居委會一個電話,問了我的名字和我老公的名字以及學校,然後就掛掉了,莫名其妙。又過了兩天,老公從學校下班回來說,他們學院辦公室主任找他談話,問我是不是懷孕了?建議我們打掉孩子,否則會影響到他的工作。學校怎知道了?思來想去,應該是9月我去做了一次產檢引起的。產檢前,有護士找我去登記了一些信息,沒留心眼的我如實報上了真實的姓名與電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沒想到這時老公笑著安慰我:“沒事,不要擔心,你好好養著就行!”
但是,他的壓力來了,找他談話的領導一步步升級,學院院長,學校人事處處長,學校主管計生的副校長,校長,書記。學校的意思,隻要我墮胎,不影響他的前程,而且我還可以回校去工作。如果堅持生,他不能辭職,麵臨開除,而且我們的住房要回收。
在學校上完課,老公不敢去食堂吃午飯了,怕同事們問他這起“新聞事件”。隻好待在實驗室,請人幫他買飯。最要命的是說要收房子,這是我們的軟肋。薪水階層的我們就這麼一套房子,是分校分配的,以優惠價格買下的教師福利房。我們的房子交完了款,拿到了房產證,還精心地搞了裝修。學校真要以超生為由收回房子,我們能據理力爭嗎?如果房子收回,一家老小住哪裏?女兒讀書怎麼辦?一屋子的家當堆哪裏去?
我開始與老公想解決“危局”的辦法。一是去開個假的準生證;二是去開張假的墮胎證明。四目相對,我們倆覺得茫然無望。“我們離婚吧!”我對老公說。以前聽說過假離婚生二孩的故事。當時覺得是生二孩者的執念與決絕。現在才體會到那夫妻之間的無奈與苦楚。隻要假離婚,我回老家去生孩子,他就可以繼續在這城市工作,女兒可以繼續在這讀書,房子也不會被要走了。“想都不要想!”老公看也不看我說,“假離婚也不行!”他的態度讓我不再敢多說一句。有一段時間,他茶飯不香,整日鬱鬱寡言。
我們學院的領導和工會主席上家裏來了。辭職時,書記還真情地挽留了我,心裏有點對不住她。她拿了一張關於計生的政策資料來,讀給我聽。我說政策了解,我們是意外懷孕,糾結了很長時間,才做出的決定。她看出我們態度的堅決,沒有多說了。後來在學校碰到我老公,她還關切地詢問我們的現狀。
學校看我們沒有動靜,給老公下最後通牒:給兩個月的時間考慮。那兩個月是怎樣的煎熬,時時擔心學校會來要房子。我開始在網上查看家裏周邊租房的信息。我們家離女兒學校近,即使租房,也想讓她繼續平穩地在現在的學校讀書。我也開始在網上不停地尋找許多超生者的事例,想在同行者的身上求得精神上的一點慰藉和鼓勵。在北方一所高校裏,還真有那樣一位勇敢的超生者,他自己學法律,教法律。已有一女,卻公開生下了第二孩。學校停了他的課,每月隻剩幾百元基本工資。但他堅持不辭職,也堅決拒交“社會撫養費”。所幸,他的身邊有一群支持他的學法律的朋友和同事。他是在用生活的踐行來吸引人們對獨生子女政策不足的關注,我欽佩他和他妻子的膽識和勇氣。
這期間,我的身體出現了一點點小狀況。牙齦開始出血。吃著吃著飯,會出血;說著說著話,會出血;什麼也不做,也會出血。一流起來,很長時間止不住。晚上不敢睡覺,因為一醒來,就會發現滿嘴都是淤結的血塊。上網一查,有孕婦牙齦出血的情況,因為孕婦體內黃體酮含量增高和口腔供血量增加,導致了牙齦毛細血管擴張、彎曲、彈性減弱、血液淤滯等原因而引起。也與身體缺少維生素C有關。知道怎麼回事,內心就沒那麼慌張了。我開始吃獼猴桃,吃菠菜。持續了將近兩個星期,出血突然停止,再也沒反複過。
12月底的一天,老公打電話給我:“沒事了,學校說我還可以繼續工作,不追究了。”他的語調是那麼的輕快,幾乎要笑出了聲。我突然覺得天高雲淡,有登高呐喊的衝動。學期結束,老公還是向學校提出了辭呈。學校扣下了他和我的人事檔案,扣下了他所有可以報銷的科研經費。房子的事卻也沒有再提。
家裏來了個“雙非”兒童
終於可以一門心思地待產了,再也沒有做過產檢。我的媽媽總說女人生孩子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是老天爺賦予所有女人的最神奇的本事。隻要母親身體健康,孩子就沒什麼問題。受媽媽這種生育觀念的影響,31歲生女兒時,我選擇了順產。女兒在我肚子裏,姿勢很規範,乖巧得很,但就是遲遲不肯出來。超過預產期一周後,我去醫院打了催產針,經過16個小時的陣痛,她才肯降臨。
這一次兒子卻不能順產了。選擇了在香港生下他,而我隻能以自由行的身份去,一次最多待七天。無法預料他是否會在預產期如期而來。
預約手術的時間是2月7日,正好是兔年的正月初五,香港農曆新年假期後上班的第一天。我們一家在廣州過了年,正月初五上午,老公帶著我和女兒,坐廣九到了香港。他堅持要帶女兒來,要她一起迎接家庭新成員的到來。
到了醫院,馬上住進了產房。與我第一次來醫院做產檢時安靜的印象不一樣。才正月初五,來這裏生產的孕婦絡繹不絕,各個產房滿滿的,聽語言,絕大部分來自內地。醫生給我做了最簡單的產檢,檢查了胎位,聽了胎音,測試了我的心跳和血壓。按預約時間,下午準時把我推進了手術室。一會兒主刀醫生來了,她微笑著拍拍我,“沒事,別緊張啊!”我點點頭,真的放鬆了不少。有護士給我左手臂吊水,我漸漸覺得心跳放緩,平靜下來。麻醉師給我做了全身麻醉,問我要不要睡覺,但睡著了就不能看到寶寶出世的珍貴瞬間了。我當然不要睡覺!四肢和身體離我越來越遠,醫生們說話的聲音也飄蕩起來。但我的思維很清晰。他們一邊談著假期裏旅遊的趣事,一邊很快地忙碌著。醫生要麻醉師幫著扯一下我的肚子,我整個身體像一張帳篷一樣被抖動起來,有點不舒服,但不痛。我聽到了哇哇的哭聲,兒子出來了!他們給他量完身高體重後,把他抱出去報喜--給爸爸和姐姐看。醫生給我處理完傷口時,兒子又抱回來了。她熱心地拿出手機給我和孩子照相,說會發到我的郵箱,留個紀念。後來,我看著和兒子的第一張照片,發現自己眼裏噙著淚。
護士姑娘把我推出產房時,我冷得牙齒打戰,“好冷!”“不是冷,是麻醉的作用。”很快我躺到了住房的床上,她們給我蓋上了毯子,頓時覺得一股暖流擁住了我。那個下午和晚上我沒見到兒子,但很快,兒科醫生來報告了兒子的情況,告知了我兒子的血型,身體情況正常。老公告訴我兒子被抱到育嬰室去了,還給我看了女兒和兒子的合影。兒子被護士舉著,張著嘴在哇哇大叫,女兒帶著一個大口罩,隻露出一雙大眼睛。這是他們姐弟的第一次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