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她早已認了尊卑,但今天不同,因為舞蹈,她突然變得對此耿耿於懷了,在她眼裏,也就是跳跳舞的玩兒事,想不到其中的溝壑竟也如此縱深。這讓她憋悶、沮喪。
話雖這麼說,但心裏的屈辱還是實打實的。
雖然張彩鳳也明白,地盤的事,即使在街頭,幾支廣場舞隊都有一番爭奪,但今天自己和姐妹們的被拒,顯然與舞技高低、先來後到無關,而隻關涉階層的高低。
屈辱也由此而來。
張彩鳳又不是小孩,對於階層的感受也不會是今天才有,在這樓裏,她不會不知天高地厚到找不著自己的北,她不需要這份敏感,或者說她早已認了尊卑,否則這幾年這份掃地擦桌的活兒還怎麼做啊。但今天不同,因為舞蹈,她突然變得對此耿耿於懷了,在她眼裏,也就是跳跳舞的玩兒事,那場地又是那麼大,想不到這溝壑竟也如此縱深。這讓她憋悶、沮喪。
這種感覺今天對她尤其不利,因為晚上她要去給女兒韓丹過生日。
下班前,她在工作間裏把自己稍稍收拾了一下,然後打開上了鎖的工作專用櫃,從裏麵小心翼翼拿出一隻大大的無紡布袋。她拉開布袋上的雙向抽繩,低頭端詳裏麵那隻包包。那是趙雅芝托妹妹幫她從香港帶回來的名牌包包,夕陽透過工作間的窗戶照進來,投在包包的咖啡色、暗紅色、深藏青格子上,宛若被塗了一層金色,這使它顯得愈發貴重了。張彩鳳係緊抽繩,把包包背在肩上,匆匆趕到十七路公交車站。
第一輛車人太多。張彩鳳猶豫著沒上去。她生怕人多擠壞了包包。盡管心裏急著去見女兒,但她還是連等了三趟車,終於等來了一輛人少的,這才放心地跨上去。
最近這一兩年,每逢女兒生日,她都萬分糾結。在哪兒與女兒相聚?到自己家,到老韓家,還是在外麵找地方?
她心裏是多麼希望母女倆能獨處一個空間,哪怕獨處一個小時,談談心,吃點好東西。自己家太小,並且老何晚上也總在家,她怕女兒不自在。去老韓家,自己會坐立不安,這畢竟是前夫的家。到外麵找個地方,那麼去哪兒呢?以前女兒小的時候,隨便找個快餐廳、兒童公園、少年宮都行,孩子小,大人小孩都不會在意環境,老韓把女兒帶來,自己先走了,母女倆相互擁抱,相互瞅著,然後喝點飲料,吃個漢堡,吃塊蛋糕,隨後送女兒回家,在老韓家樓下看著她走進單元門……後來韓丹上大學了,因為在外地讀醫學院,生日也就不過了,寄點錢過去,好幾百塊,對張彩鳳來說不算少了,但想著跟她父親出的學費生活費相比,又是很少很少,張彩鳳心裏有無力的疼痛感。去年韓丹畢業回來工作,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這生日去哪兒過,怎麼過,怎麼相聚?這讓張彩鳳犯難。
犯難,主要是因為沒錢。張彩鳳路過那些時尚餐廳、那些星級酒店時,也想象過和女兒走進去吃個飯,但她不知道那裏到底需要多少消費,心裏有怯,另一方麵,也是更致命的方麵,那就是她覺得自己走進去不像,而女兒像,也就是說,在她張彩鳳的感覺中,自己和女兒如今坐不到一起去了,在那樣富麗堂皇的地方。
在那樣的地方,適合自己的形象不是坐在西餐桌前讓燭光照耀著臉龐,而是拎著水桶,無聲無息地搞衛生。
這樣的想象讓她怯場,並且屈辱。階層感居然橫在了自己和女兒之間,這讓她心碎。
張彩鳳想,可能女兒像她這個年紀的許多女孩子一樣,也幻想這麼優雅地過生日,也可能女兒的不少同學就是這樣過生日的,也可能女兒雖期望這樣的浪漫情調,但又明白自己和老媽坐在這麼高級的地方彼此間不搭調,所以這樣的地方隻能跟爸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