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2)

去的地方果真不錯,深宅大院,三道門有六個兵站崗。隻是新洗的褥子新套的被卻沒有,連硬板床也沒有,新來的姑娘就更別提了。鄭少白在陰濕發黴的麥草上蜷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帶著滿身滿腦袋麥草屑子被提到了刑訊室。

審他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小白臉,高高瘦瘦的,穿一身藏青色的中山服,老掛著臉。小白臉把那本繳獲的卦書往桌子上“啪”的一放,愣愣地盯著鄭少白瞅了好半天,才陰陰地道:“鄭少白,先提醒你一下:底細,我們全摸清了!你民國14年在清浦參加了共產黨,其後因扒竊軍需列車被林司令的軍法處判了五年刑,去年出獄後,又和本地共黨匪徒接上關係,充當匪交通,沒搞錯吧?”

鄭少白當時真害怕,他怎麼也想不到,僅僅一夜的時間,人家就把他的身份、曆史都弄清了。他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弄清的,腦子裏出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有人出賣了他。

“如果不錯的話,我就得和你聊聊啦!你是明白人,這種地方也來過的,我就不饒舌了,說吧,你的聯絡人是誰?西圩裏什麼地方是聯絡站?維豐城裏,清浦市裏,還有哪些人是共黨分子?你們特委的文件是什麼人帶到維豐來的啊?”

這又使鄭少白糊塗起來:前麵的小白臉既然知道他14年在清浦進黨,咋著就不知道王三哥的事呢?為啥子還要問他?如此看來,他並沒被人賣掉?小白臉是他媽的瞎唬?莫不是小白臉猜到六年前那列火車是從清浦發出的,就猜著他在清浦進了共產黨?能賴一賴。至少能試著賴一賴。

“我……我不是共產黨,也沒在清浦進共產黨,你們可以查!我……我要是共產黨,六年前林正樸的軍法處就把我斃了!那卦書是我在路上拾的。”

“你識字麼?”

“不識字!”

“不識字拾卦書幹啥?”

“留……留著擦……擦腚,比樹棍好使……”

小白臉“啪”的一拍桌子,直直地站了起來:“還能編出啥謊來,接著編!我們看不透的,都是傻瓜……”說著,小白臉繞過桌子,走到鄭少白麵前,“告訴你,姓鄭的,我昨天跟清浦市黨部的安委員長通了電報,明白麼?你參加共產黨的事,是老安親口證實的!老安和我很熟,你民國14年離開的清浦,我是16年到的清浦,專辦清黨,就是清你們!老安要我對你客氣些,我不能不應承,我本想給老安一個麵子。現在,你這樣執迷不悟,老安的麵子我也不能給了!”

說罷,小白臉一揮手,昨天抓鄭少白的那個氈帽和絡腮胡子撲了上來,把鄭少白拖到一根大木頭柱前捆上了。

“說不說?給你三分鍾時間考慮!”

小白臉回到桌前坐下,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煙霧一陣陣往鄭少白麵前撩。

這真是催魂逼命的三分鍾。

鄭少白在這三分鍾裏想得很多。小白臉把話說明白了:是安忠良證了他個共產罪,他賴不掉。手頭的那本卦書也賴不掉。不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不把王三哥王壽鬆和老譚供出來,人家不打死他,也得斃了他。可若是供了王三哥,那就是把王三哥往槍口下推,那是天理良心都容不得的事!三哥對他多好,六年前在清浦,那麼危險,王三哥還把他送上火車。出了獄,身無分文,餓了三天,不是碰巧撞上了王三哥,他就進不了永利鐵工廠,也娶不上葉春蘭。他今個兒的一切都是王三哥給他的,王三哥對他簡直可以說是恩重如山!他倘或連這樣的恩人都賣了,那還能算個人麼?更甭說他和王三哥還是磕過頭,換過帖的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