ʮһ(1 / 3)

日本人說來就來了,來得有聲有色。1938年9月底,日本人的飛機三次飛臨清浦上空,嚇得英國人德國人的廠子每夜都用點燃的小火油桶拚出自己的國籍字母或國籍圖案,防止日機轟炸。不過,那時日機還沒轟炸,直到9月30日都沒轟炸過一次。10月2號,轟炸才正式開始。那是個天剛蒙蒙亮的早晨,二十幾架日本飛機一下子飛來了,把幾百顆炸彈掀了下來,大興紗廠和大飛道一帶變成了火海。用點燃的油桶拚出“卐”字圖案的德華公司也未能幸免,公司的鑄造分廠也吃了一顆日本炸彈,廠房被炸塌小半邊。東方機車廠是日本企業,清浦開戰前,一些能拆走的機器,被作為敵產拆下裝車、裝船運走了,未及撤走的廠房、設備都沒挨炸。大約日本軍方對日商在清浦的工廠心裏有數吧。

從10月2號開始,到10月14號結束,轟炸一共有七八次之多。其中有一次,一顆炸彈竟落到了瑪麗路的領事館區,差點沒把英國領事一家人炸死。

萬幸的是,一直到大轟炸結束,靠近商業區的霞虹路都沒挨炸。鄭少白一家人除了受到一次次虛驚外,一切安然無恙,房屋的玻璃都沒震碎一塊。15號中午,日軍正式開進了清浦市區。清浦工商維持會的漢奸們讓威廉大街兩旁的商戶掛出了太陽旗,漢奸們還在街心廣場舉行了一個歡迎日本人的儀式。

當天下午,日本人就貼出告示,要原東方機車廠工人在規定的期限內回到廠裏複工,告示上說,凡抗命不從者,一律以反滿抗日論處。鄭少白老實按規定時限去了,他倒不是怕落個反滿抗日的罪名,而是怕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裏丟掉飯碗,這與他的怯懦沒多大關係。幾十年後回憶起來,鄭少白還辯白說:“我當時的想法就是:不管哪朝哪代,人總得吃飯。我不回東方廠複工,老婆、孩子和小湧、小玲都得餓死。那時雖說郜明給我的一百塊大洋還沒用完,可我還是得留條後路!誰知道日本人在清浦要呆多久呢?!”

說起來日本人也真有效率,空蕩蕩的一座東方機車廠,轉眼間熱鬧起來。一台台從淪陷區弄來的機器進廠了,一車車鋼材、鐵板用小火車運來了,工廠不但在三個月內恢複了正常生產,同時,還新建了一個軍工分廠,專門為日軍維修槍械,製造手榴彈、小鋼炮啥的。軍工分廠是用高牆、電網圍起來的,是東方廠的廠中廠,門口日夜有雙崗。除部分技工外,被圍在裏麵工作的大都是從淪陷區抓來的所謂募集工和國民黨戰俘,清浦當地人不多。

鄭少白沒被弄進軍工分廠,而是繼續做他的台案鉗工,開頭一天工作十小時,甚至十二小時,廠裏發七斤黴高粱。後來,市裏的漢奸政府成立了,勞作時間才改為八小時,工薪也由每天發黴高粱改成發廠內代金券去買黴高粱或兌現鈔。

日子更難過了,雖說一天工作十六小時,上兩個班,能拿到兩個班的代金券,但由於代金券製度給了廠方盤剝的機會,更由於市麵物價飛漲,實際上鄭少白這時上兩個班掙來的工錢還不如以往幹一個班掙的錢多。葉春蘭的小攤也不敢擺了,擺攤不但不掙錢,還虧本,白抽白拿的流氓無賴太多,這些流氓無賴大都是漢奸,日本人倒很少見。

日本人的黴高粱吃了差不多兩年,郜明代表黨組織給鄭少白的一百塊大洋也貼上去用完了,鄭少白終於想到了偷,這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當時有可能用革命的辦法來解決肚皮問題,如果當時廠裏的工友們敢於和他一起再鬧一場總同盟大罷工的話,他一定會豁出性命參加的。遺憾的是當時既沒有這種機會,也沒有這種可能。1939年,日本人對東方廠實施的是軍管,皮靴和刺刀不容許工人們有任何形式的反抗。鑄塑工段的幾個工友僅僅因為反對廠方往黴高粱裏摻沙子,和發售站的工頭吵了一架,日本人就把他們抓起來關了一個月。有組織地進行經濟鬥爭是1940年以後的事,那次全廠性的怠工,促使日本人取消了代金券製。而和地下黨取得聯係,進行武裝鬥爭,則是1942年以後的事了。那時,鄭少白已經進了日本人的閻王殿,否則,他一定會參加怠工,也一定會參加工人遊擊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