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緊貼著屋頂,中間最高的地方不過一米,根本不可能站起來走,要想行動,隻有爬,還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得碰著腦袋,弄出響動。身下的柵條棚頂也不牢實,極有可能不堪負荷,使他“轟然”一聲漏將下去。郜明不敢在柵條棚頂上爬,而是沿著釘成一個個大方格的粗木框的邊緣爬,爬幾米就歇一歇。
正對著郜明的山牆上,有個小小的釘著斜木條的通氣窗。窗外布滿了那個早晨的明媚陽光,也給置身的這個黑暗的所在帶來了些許光明。郜明離開方洞開始爬行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那縷光明的所在,就開始向那白晃晃的地方靠。還一廂情願地夢想著推開那扇通氣窗,跳到窗外陽光爆響的早晨中去。
然而,爬到通氣窗跟前,郜明才發現,窗子是固定死的,根本推不開,而且還很小,就是能敲掉柵條,他的身子也擠不過去。郜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算,又像避瘟神一樣逃避著氣窗帶來的白光,悄悄轉移到了一架支撐著屋頂的粗木梁後麵,在黑暗中無可奈何地等候命運的判決。
命運不是虛無縹緲的,而是實實在在的。命運就呆在頂棚下麵的屋子裏,可能是趙督辦手下的那幫兵大爺,也可能是安忠良和賀恭誠。不論是那幫兵大爺們發現了他,還是安忠良、賀恭誠供出了他,他都將被命運扼住脖子一把掐死。
心懸到了喉嚨眼上,郜明本能地想窺透屋子裏的一切秘密。他發現了自己身邊不遠處有一個走電線的小洞,忙扒著橫梁,移身到了小洞邊上,將臉孔貼了上去。
屋裏的情形一下子映入了郜明眼簾。他看到了一個個大兵頭上的帽子,看到了他們手中的槍,還看到了一個軍官模樣的胖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搖椅上,蹺著二郎腿,悠然自得地搖來搖去。卻沒看到安忠良,也沒看到賀恭誠。安忠良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賀恭誠那當兒還沒暴露。也是奇怪,躲在壁櫥裏的賀恭誠按常理說,是該暴露的,可偏沒暴露。事後再想想,郜明認為,這當中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大兵們並沒想到那當兒125號還有其他人藏身。另一種可能是,大兵們忙於發財搶東西,一時沒注意到那個凹進牆裏不顯眼的壁櫥。
屋子轉眼間就被大兵們糟踏得不像樣子了。許多珍貴的古玩被打碎了,書架上的書被扔得到處都是。大兵們穿黑布鞋的腳不斷地在書上踩著,踢踢踏踏地跑來跑去。躺在搖椅上的胖軍官對自己的部下根本不加約束——非但不加約束,還給他們上勁:“搜!好好給我搜!媽拉個巴子的,值錢的都給爺們拿走!這回不是督辦大人給咱們發餉,是革命黨給咱們發餉,媽拉個巴子的,不拿白不拿!”
郜明沒聽到安忠良的言語聲。安忠良大約清楚,麵對搶劫,言語沒有用。趙督辦的兵是穿著軍裝的土匪,和土匪是沒法講道理的。
就在胖軍官勉勵大兵們好好發財的時候,有人發現了賀恭誠藏身的壁櫥。賀恭誠不知是躲在壁櫥裏麵,還是跳出壁櫥開了一槍,給原本混亂的屋子造成了一陣更大的混亂,大兵們也開槍了,至少開了兩三槍。
好像沒死人。賀恭誠頭一次使槍,理所當然使不出什麼名堂。賀恭誠顯然也沒死,但胳膊上受了傷。郜明在天花板上眼見著賀恭誠被幾個大兵扭著,推到了胖軍官麵前。胖軍官大吼了一聲什麼,然後,狠狠地抽賀恭誠的耳光,邊抽邊罵:“媽拉個巴子的,到什麼時候了,還想算計爺們?老子揍死你個狗日的!揍死你個王八蛋……”
賀恭誠嘴角流了血,血粘到胖軍官的手上,又隨著一個個耳光摑到了賀恭誠臉上,沒一會工夫,賀恭誠滿臉也都是血了。
這時,郜明聽到了安忠良的聲音:“住手!他不是革命黨,是老百姓,是我家的門房,你們不能這樣欺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