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安忠良夫婦對郜明的情誼郜明確鑿沒敢忘記。逃出凶險的125號後,郜明即先後三次跑到瑪麗路75號錢甫人家,軟硬兼施,要求總商會出麵保釋安忠良和賀恭誠。錢甫人一來懾於郜明在清浦工界的威力和影響,二來自己往日和安忠良的關係又確鑿很好,營救還是賣力的。後來,安忠良在上海的父親又捐了五萬軍餉給趙督辦,安忠良雖說在趙督辦的軍法處吃了幾個月苦頭,最終還是被放出來了。而無錢無勢,又頑強不屈的賀恭誠則在安忠良被放出之前就槍斃了。趙督辦在總商會交心交底地對錢甫人說:不殺一個不行啊!革命黨這麼鬧工潮,鬧了一百四十多天,荒了洋人這麼多好買賣,不斃上個首犯無法向洋鬼子們交賬。

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工人賀恭誠就這樣成了整個總同盟罷工的替罪羊。

賀恭誠的死,給郜明,也給安忠良的心靈帶來了極大的不安。尤其是死裏逃生的安忠良,在剛獲釋的一段時間裏,一提到賀恭誠就說:“老賀不該死!他是替我死的,是替三萬參加大罷工的勞工弟兄們死的!”安忠良還指天發誓,對郜明表示說,“國民革命成功之後,我並本市國民黨革命同誌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主持隆重的祭奠,給勞工英雄賀恭誠修建陵墓,以誌永遠的紀念。”

這諾言後來由安忠良和清浦國民黨黨部履行了。而安忠良和國民黨人履行這一諾言時,國共關係已經破裂,郜明已經無法公開出麵和安忠良一起向這位淳樸的工友表示自己應有的敬意了。郜明隻是在忠烈陵修好後的一個蒙蒙雨夜,獨自一人到陵前走了一趟,伴著這位長眠於地下的工人朋友默默坐了幾個小時。

國共破裂和安忠良的急劇右轉,郜明事先是沒想到的。1927年上海“四·一二”政變發生後,清浦國共兩黨還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來自武漢國民黨中央的指令,安忠良和清浦的國民黨人依然堅決執行。就是7月15日,汪精衛在武漢公開宣布分共以後,同樣處於地下狀態的清浦國民黨和清浦共產黨,也還在相互防範之中勉強合作了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安忠良的心理狀態和思想變化,郜明無法知道,永遠也不會知道了。但郜明能夠想象出安忠良內心的矛盾和痛苦。因為同樣的矛盾和痛苦他也曾經曆過。安忠良能夠狠下心來向昔日的同誌和朋友舉起屠刀,決不僅是冷冰冰的政黨理論可以解釋清楚的。說安忠良是個冷血動物他不相信。郜明相信的隻是,在感情和觀念的衝突中,作為人的安忠良被作為政治家的安忠良戰勝了,就像1925年那個早晨,安忠良忍痛認可鄭少白對自己妻弟的處決一樣。

在北伐軍開進清浦之後,由安忠良參與指揮的全麵“清黨”開始了。許多共產黨人被捕入獄,不下二十人被槍決,就連剛剛從武漢跑回來避風的章小寒也被安忠良手下走狗抓住,判了十五年徒刑。那位章小寒似乎和安忠良還有什麼親戚關係,安忠良還是毫不客氣地對他下了手。

那年春天,郜明也差點兒被捕。幸運的是,安忠良的妻子唐娟不是什麼政治家,對自己丈夫的鐵血政治很不理解,悄悄托人將消息透露給郜明,才使郜明及時逃離了隱身之處,並在十幾天後離開了清浦。

離開清浦前,郜明召集永康廠的王壽鬆、劉建等幾個可靠的工人黨員組織了一個除奸行動組,決定了最後一件事:用暴力手段除掉安忠良。

做出這個決定是被迫的,1925年那個早晨躲在威廉大街125號天花板上的時候,郜明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今天這麼殘酷的現實。怎麼也想不到會由他親自主持處決安忠良的行動。政治是無情的,在政治需要戰勝安忠良個人感情的時候,實際上也戰勝了他的個人感情。他郜明也是政治的人,而不是超政治,超階級的人,不論昔日安忠良對他如何,不論現在安忠良的妻子唐娟對他如何,他都要遵照他所屬政黨的政治利益行動,在行動中生存,或在行動中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