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2)

在北平的歲月是暗淡而孤獨的,如果身邊沒有淩鳳,那段歲月必將更加淒苦難挨。身臨其境之後,郜明進一步理解了淩鳳,真切體會到了大革命失敗之後,淩鳳尋找革命的迫切心情和痛苦心境。

後來,在回憶北平歲月的時候,郜明感慨地說過:“……對我來說,離開黨是不可想象的。我覺著作為黨員的我,就是中國共產黨這部偉大機器上的一個齒輪和螺絲釘,和黨失去了聯係,就像螺絲釘從機器上掉了下來,其自身的價值也就完全失落了……”

郜明和淩鳳一到北平就四處找黨。遺憾的是,一直到1934年底,都未能和黨組織取得聯係。郜明當年在北平上學時的進步同學、朋友,有的消沉了,有的埋頭書齋,還有的投入了國民黨懷抱,做了國民黨的高官。他把目光重新折回清浦和省城時,清浦和省城也是一片茫茫濃霧。黨在濃霧中完全消失了,他認識的最後一個沒被捕的黨員劉萬興也下落不明。

在這種情況下,郜明經當年的同學趙複之介紹,在北平的一所中學當了國文教員,淩鳳也重操舊業,拿起教鞭,在小學教書——不過,淩鳳這段時間的教書生涯並不長,大約隻有一年多,後來就生了孩子,做了一名家庭主婦。

做了家庭主婦的淩鳳依然向往革命,為生計而忙碌的平庸生活非但沒有使她變得平庸,反倒使她變得更加成熟堅定了。淩鳳除了照顧孩子,安排家庭生活之外,還經常跑書店,買些進步書刊來看。郜明當時讀過的許多書刊就是她推薦的。

淩鳳也沒忘記找黨,盡管那時她還不是中共黨員,但淩鳳堅持認為,黨不但是他的,也是她的,黨是他們生活的共同希望。為此,淩鳳和大雜院的工友們時有往來,經常有意無意地向他們了解一些工廠的情況。每逢聽到有什麼勞資糾紛之類的事情,總會激動好幾天。

這種盲目而熱切的尋找,險些使他們夫妻走上歧途——他們沒找到真正的黨組織,卻找到了一個叫汪明泉的托派分子,和北平的一個托派地下組織。

托派的情況,郜明過去多少知道一些。在省城組織部工作時,就看到過不少關於開除托派分子黨籍的通告。這些通告大都是登在黨的《紅旗》周刊上的。當時的省委書記田昌仁親口和他說過,托派等同於反革命,而且比公開的反動分子還反動一百倍!托洛茨基的反動分子有一個國際縱隊,專門對抗斯大林的第三國際。在國內,托派們隸屬於陳獨秀的左派反對派中央。他們這些反動分子不但分裂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分裂中國共產黨,還取消革命,所以叫托陳取消派。

郜明沒想到人家取消革命的反動的托派,竟然也有很高的革命熱情。他和淩鳳找到汪明泉的托派地下組織,就是憑借了他們發動領導的一場工人罷工的線索。那場罷工雖然沒有成功,但汪明泉和他身邊的幾個自稱是共產黨的男女,給他和淩鳳留下的印象卻是很深刻的。

淩鳳不知道托派與共產黨的鬥爭關係,郜明最初也被能言善辯,同時又頗有務實精神的汪明泉欺騙了。淩鳳通過一個工人朋友把汪明泉帶到家裏來,郜明興奮不已。汪明泉和郜明大談馬列主義理論,大談革命,郜明竟沒發現托派的馬列主義和他所知道的馬列主義有什麼大不同,更沒發現其“反動一百倍”的地方。

他一開始實在是太大意了。

後來,汪明泉在分析當前國內形勢時,明確提到了托洛茨基,並引用了托洛茨基致中國同誌的一封信。這才引起了郜明應有的警覺。郜明這才驟然記起了已經犧牲的省委書記田昌仁關於托派比國民黨還“反動一百倍”的教導來,便及時打斷汪明泉的話頭,直截了當地問汪明泉:“哎,老汪,你們是共產黨嗎?”

汪明泉笑了笑,意味深長地反問:“老郜,那你說呢?”

郜明搖了搖頭,臉上現出了譏諷:“我看你們不像共產黨。”

“那麼,像什麼?”

“像托陳取消派啊!”

汪明泉收斂了笑容,嚴肅地道:“不錯,我們是左派反對派,但是,決不是什麼取消派!取消革命的不是我們,而正是你們這些所謂的共產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