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炎輕蹙的眉頭一緊顯示出他內心深處那種嫉妒,然而也隻是轉瞬即逝,他輕笑,“如果你現在告訴我,你手裏的那東西是什麼,那左博雲的性命我會考慮留下。”
夕藍臉頰凍得稍紅,長長的睫毛已經結了一顆顆小冰粒,她輕輕呼出一口氣,似是放下什麼似的,“好,我答應你,我可以告訴你,我拿著先皇留下的遺詔。”
她的謀劃再周全,也敵不過宿炎擁兵千萬,一朝鐵蹄踏來,什麼愛恨情仇,都是過眼雲煙,她做的舍棄,就是舍仇恨,保左博雲。
宿炎思索片刻,點點頭,果然有遺詔。
“說好的,放過左博雲,你不會不信守諾言吧?”夕藍仰頭望著他,深情堅定,她這輩子或許報不完仇,那這段情也是要還的,就還給左博雲一世無憂吧。
宿炎輕點了一下頭,“說到做到。”說罷便看見坐在牆根的夕藍向他伸出手掌,對他道,“擊掌為誓,抵賴的人此生孤獨終老,鬱鬱而終。”
這可真是個狠毒的誓言,可是古夕藍,沒有你在,此生等同孤獨無依。
啪啪啪三聲,擊掌為誓,永不反悔。
宿炎灰白錦袍在寒風中吹得獵獵輕響,他半轉過身子,夕藍看到他側臉堅毅的線條,與夜色柔霧相溶,幾乎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就著淒迷的夜色,夕藍貪看了幾眼,恐怕以後再不會有這樣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了。
宿炎倏爾轉身,手腕一轉,將夕藍從地上拉起來,夕藍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宿炎懷裏,她連忙往後退了兩步,她垂著眸,碎發在鬢間飄散,她不是那個霸氣的古夕藍,好像隻是一個有心事,有小秘密的尋常女子。
“女子家怎麼總坐在地上,別再這樣了……”
宿炎的聲音揉碎在寒風中,漸行漸遠。
她緩緩抬起頭,望著遠去的那個模糊背影,濕漉漉的眼眶被風一吹,似乎變得寒涼起來,澄澈的雙眸微微眨,淚水順著眼眶流回心裏,苦澀翻轉,隻有她一個人承受。
從沒覺得自己孤單過,可就在宿炎轉身離開的那一刹那,夕藍感覺到那種孤獨感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像一條醜陋而凶惡的蟒蛇一樣纏住她的脖頸,讓她睚眥欲裂,不願在千載萬載地這麼孤獨地活下去。
可是,還是要活下去。
十二月三十一日,這一年的最後一天,蒼雲國改天換地,送別先皇,迎來了蒼恒帝宿容恒的登基大典。
蒼雲大地雪霽初晴,陽光灑在晶瑩的雪上,直晃人眼。
滿街的素白也都換上了喜慶的正紅,為了慶祝宿容恒登基,大喪過後一天,宿炎就下令全城準備,調用國庫的庫銀裝點黎城,整個黎城鋪金蓋銀,奢侈程度不可言說,單看沿街開放的酒樓茶肆上掛著的大紅燈籠,都有金箔裝飾,就知道為了這次登基大典,蒼雲耗費了多少銀兩。
夕藍坐著馬車,聽著馬車外麵鑼鼓喧天的響動,心中平靜寂寂,暖不起來。
她手中握著宿炎給她的進出天牢的赤金令牌,赫然刻著秦這個字,她要古夕雪的性命,宿炎不會阻攔,隻是沉默地成全,就在昨夜,宿炎就派太子府的管家給夕藍送來令牌,準許她去天牢,古夕雪由她處置。
夕藍是名義上的皇後,所以也是這場奪位之戰的慘敗者,碰上宿炎,技不如人,她隻得認栽,隻是左博雲,作為蒼越帝親封的太子,今天在登基大典上,卻跪拜在宿容恒的腳下,該以何種心情自處呢?她不知道,或許,她一開始就是錯的。
車簾被冬兒拉開,一道明晃晃的陽光射進馬車裏來,夕藍抬手擋住了眼睛,夏兒為她係好鵝黃織錦披風,扶著夕藍下了馬車。
這裏是黎城的邊緣之地,遠沒有城裏那麼繁華鼎盛,周遭全是荒涼之景,積雪寒霜覆著一片片稀疏的衰草,遠處便是荒無人煙的荒灘,山巒連綿蜿蜒,守護著蒼雲大地的平安。
天牢的大門有重兵把守,寒冬臘月裏士兵們穿著冰涼的黑鐵鎧甲,表情嚴肅地守在門口,黎城裏歡慶聲響成一片,對新皇即位的溢美之詞如大江潮水般源源不斷,可這裏卻是千年萬年不變的死寂。
一站在這裏,就有種黑雲壓城的壓抑之感,這是黃泉路上的最後一道門,有的人一踏出這道門,就會被拉去行刑,轉世輪回,隻求別再為人。
夕藍怔了怔,拉了拉披風,對夏兒冬兒淡淡吩咐,“你們想看看她現在怎麼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