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烏蘭夫最會照相,一見記者的相機立刻光彩煥發。翟當過內蒙古日報的攝影記者。
翟還告訴我,齊白石年輕時被縣太爺捉去打過板子。我問為什麼,他說好多人在研究還沒研究出來。他說,阿根廷的獨裁者馬丁內斯將軍為防止猩紅熱傳播,把街燈用紅紙蒙起來。翟說,他和日本導演黑澤明是朋友,他說黑澤明的父親是武士出身,母親出身於大阪的商人家庭。黑澤明的媽媽老是因為吃飯時放錯了魚的位置而遭訓斥。規矩是魚頭向左,魚腹向外。黑澤明的媽媽把魚端上來時,魚腹對著他爸。他爸說:“你是讓我切腹嗎?”翟說,武士切腹前要吃魚,魚腹向內、頭向右。
掌故講完了,翟陰沉不語,然後苦笑,他笑起來左側牙齒露得多,長而稀疏。翟說:“工宣隊長讓我給日本特務機關去信,讓他們證明我不是他們的人。”翟說完,看我。我不知怎麼回答他,但知道這不是很好辦的事。翟看我一言不發,歎氣不再說。
翟和我們在一個屋吃飯。一次,躍進他媽跟別人辯論,說:“你純粹葉龍好龍。”翟奉笑臉糾正:您讀錯了,應該是葉(社)公好龍。躍進他媽是播音員,立刻翻臉,說翟××,你別忘了身份,一個狗特務插什麼嘴!翟臉變紅,又變白,端著碗退到門外去吃。
翟想教我德語,我問德語“上學”怎麼說。他說了一個挺噦唆的單詞,我說不學。他問為什麼,我說這比漢語都麻煩,學它幹啥?他歎了口氣。現在,我覺得後悔。
幹校解散後,眾人重新分配工作。翟因為證明不了自己不是特務,被分配到照相館擦地。他的手攥不住東西,跪在地上推拖布,這是我在照相館看見的。那次,翟看到我非常高興,請我吃飯,到了館子,我說不想吃了。翟問為什麼?我說哪有小孩坐桌子邊吃飯的。翟一瘸一瘸地走出飯館,到副食店給我買了半斤四片酥。我一邊吃一邊聽他說話。說什麼,現在已經忘了。我記得買東西時,他掏出錢,讓我揀出八毛錢付賬。他的手指捏不住鈔票了。
後來,聽說翟死了,死時50多歲。現在算,翟死在四人幫下台之前,沒看到自己問題的解決。要是活著,他也該是政協委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