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猴們和娃們——英不落劄記之五(1 / 1)

樹林西邊有個大鐵絲籠子,標牌書大字:禁扔雜物。小字:猴籠。更小的字:廣西猴。

我看了半天,想看出猴的廣西性,腦裏結合漓江山水和南寧國際歌會,沒看出來。猴,像在一個半圓的毛環上刻出一張臉,隻刻半個麵頰和一線額頭就停止了,上帝累了,而眼睛炯炯有神。猴走起來東張西望,每步俱張望。它為給自己的多動找一些緣由,做各種動作。用哲學家思考的問題發問,它們動作的意義在哪裏?猴的作為沒有人類所說的意義,遊戲自己,動而已。基因不讓它們停下來。小廣西猴把一個膠皮圈套進脖子,摘不下來而上躥下跳,但不急,換了人不知急啥樣,說不定要打120.小猴劈腿跨過大廣西猴頭頂,再倒著跨回來,使它嚐受韓信之辱。大猴沒感覺,讀一片食品包裝袋上的字,生產日期、配料什麼的。

猴不像鷹那樣遠望,不像狼那樣踱步。許多動物在籠裏並不觀察人。狼和熊什麼時候盯著人看過?嚇死你,它們不嘹人。“天低吳楚,眼空無物”。猴偶爾瞥一下人類,流露無助。小廣西猴伸展比外科醫生和鎖匠還靈巧的手指在鐵絲籠上攀爬,大廣西猴剝東西。猴喜剝,喜觀察可剝之物的核心與真相。

兩個孔雀一起開屏。它們可能記錯日子了,今天沒什麼慶典。孔雀的屏上有幾十隻寶藍色的眼睛睽視你,刷刷抖動,蕩漾流蘇。這時候怕風來搗亂,兜腚吹來的風讓孔雀艱難轉向,屁股示人。不過孔雀的屁股也沒什麼好看。雌孔雀也開屏,開合利落,如相聲演員手裏的扇子。

馬鹿低頭吃玉米秸枯幹的葉子,一片喧嘩。它們行步遲疑,後腿不得已才移前,像舞蹈。

鴕鳥籠的牌上寫著“孔雀”。鴕鳥像一幫駝背的強盜,用異樣的眼神看人。據說它一腳能蹬死一個人,有300公斤的力量。一鴕鳥俯首,兩翅垂張及地,如謂:請、請吧!

動物園邊上是花房,三角梅開得極盡熱烈,從盆裏開出盆外一米多,有花無葉。人說,花葉不相見,是狠心的植物。不知狠在哪裏。

比動物和花好玩兒的是餐廳的孩子們,他們也被稱作服務員。這些鄉村的孩子(陝西話叫娃)經過培訓,女孩紅短裙粉格襯衣,男孩黑馬甲白襯衣。他們為客人點菜端菜,表情愉快,仿佛說:這算工作嗎?玩兒而已,而且好玩兒。支使他們拿蔥、蒜、醬,十次八次也不煩,好像愈玩兒愈深入了,如出牌一樣。餘暇,他們打鬧、唱歌、起哄,比小廣西猴更雅致,而快樂不減。在一起,他們有口無心地談論愛、夢中情人。他們認真地傾聽胖廚師談結婚的事兒。娃們在年齡上剛剛進入“愛”的臨界期,在閱曆上剛剛接觸城市和所謂現代生活方式。更多的時候,娃們一人壓另一人肩膀唱無病呻吟的情歌,破碎呀、拋棄呀,而表情健康。如果有一天他們得知自己是在工作、在賺錢,養活一個家,就沒這麼輕鬆了。

餐廳前柳樹最多。有一棵半抱粗的老柳好像被雷劈過,軀幹殘破,卻生出柔枝,垂地依依。還有一棵大柳樹,及抱,枝葉闊大。人們圍著樹砌了一圈白石矮椅,乍一看,像大樹的褲衩落地,來不及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