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便問:"這時候來做什麼?"老媽道:"我家奶奶要不好了,四姑娘叫來請這邊的太太、奶奶們去瞧瞧,遲些恐怕見不著了。"話未說完,又有家人來報:"奶奶已經斷氣了!"賈政說:"你們且先回去,我家太太、奶奶們也都害著病,隻怕一時不得過來。待我商量了派個人來料理罷。"說罷,來見王夫人,告知這話。王夫人道:"我因為蘭兒不見了,恐怕像了寶玉一樣,心也剜去了,哪有心情去管他們的事!大媳婦現病著,二媳婦是要管小鈺的,孫媳婦一則要伺候婆婆的湯藥,二則已經愁得落了魂似的。那邊平兒倒還懂事,隻是又要伺候著大太太,估量也早晚要升天的了。如何使得他開去。隻有環兒媳婦倒是閑著的,叫他也未必肯去;就去,也無益。"賈政道:"我有道理。"便取了二百兩銀子交給周瑞,叫他同著妻子過東府去相幫料理。
漸漸天已大明,那甄氏心頭就像小鹿兒亂撞,不知不覺眼裏掉下淚來,又不敢叫婆婆看見,恐怕知道了要急壞身子,真真是個熱鍋上的螞蟻。連賈政、王夫人也是亂箭攢心、不住差人去尋,那有影響?交到已時光景,隻聽得邢夫人那邊忽然沸反的哭起來了,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忙叫老媽去探聽。不一會,平兒就過來,說:"太太歸天了!昨兒還好好的。我知道蘭哥兒不見了,自然老爺太太心煩,不敢過來通知,再不想這樣快的一瞪眼就去了!"賈政就同著王夫人到床前拜了四拜。交給平兒三百兩銀子,就叫他趕著料理。又煩了邢岫煙過去相幫相幫,各人也都去拜了拜,便回來了。隻有李紈下不得床,不曾去。
甄氏拜了回來,包著眼淚走到王夫人房裏,說道:"太太,我想隻好懸了賞,多多貼些招子探他下落……."話不曾說完,胸前像鐵錐一戮,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滿地,身子就慢慢的往地躺下來了。王夫人一把抱他起來,麵色也變了,喘個不住。正在沒法,隻聽得婆子、丫頭們碌亂叫道:"好了,好了,蘭哥兒回來了。"王夫人抱著甄氏,放不得手,忙嚷道:"快叫他進來!"丫頭道:"在書房裏和老爺說話呢。"且說賈蘭回到家裏,眾家人說道:"怎麼一去不回來?把老爺、太太的腸子都急斷了,快進去見見罷!"賈蘭聽了就飛跑的到書房裏來。
賈政一見,就像拾著了一顆夜明珠,連忙問道:"為什麼這時候才來?"蘭哥兒道:"前兒到提督府門上兌了兩千兩銀子,等著要親見一麵好放心。誰知他出門去了,直候到了掌燈後才回來。見過了麵,回來家裏已是起更時候,趕不及到刑部去。昨兒個起來又有好些家務,逐一調排調排,出得門已是晌午了。
到得刑部,才知道珍伯伯發配雲南,璉伯伯配往貴州,蓉大哥配往四川,不許歸家。就是前兒下午,起解去了。我想不送倒也還可,隻是三個人身邊並沒分文,這樣遠路怎麼得去?要回家告知,恐怕遲了,越發趕不上。喜得身邊帶有三百兩銀子,要給司獄官的,還不曾交付。我就騎上馬,放圓的跑了半天一夜。誰知趕過頭了,今兒天明了,問問飯店裏的人,他們都說並沒有看見過去,隻得又掉轉馬頭迎回來。路上碰見了,才得說了幾句話,一人一百,把路費交代了。又怕家裏記掛,依舊放圓了馬跑回來,連茶飯也不曾吃。"賈政道:"很吃苦了,快些進去。裏頭那一個不驚得落魂!"蘭哥兒連忙跑到王夫人房裏,叫道:"太太,我回來了!"太太也不答應他,隻是捧住了甄氏,口布著口叫:"心肝兒子快醒醒!"蘭哥兒隻見他滿身是血,太太衣袖上也是血,便問:"怎麼是這個樣兒了?"太太也不開口,把手往地下一指,蘭哥兒回頭看,瞧見地板上流的都是血,隻得走近身。一看,見他麵色就像紙灰一個樣,不住的喘氣,隻得低著聲叫道:"太太,他到底為什麼?"太太含淚說道:"為什麼?就為你這有心沒肝的混賬東西。要出門,回個明白,便去一年也由著你,怎麼不聲不響,三不知的去了!我認是像了寶玉不回來的,怪不得他著了急。"蘭哥兒忙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王夫人道:"這還罷了,但也不犯著替這些混賬人這樣出力。"賈蘭道:"我去奶奶房裏瞧瞧,就著人去請太醫。"王夫人道:"他倒不知道的,不是早已急死了,還等得及你回來!倒是請太醫要緊。"蘭哥兒飛忙到李紈房裏問了病,李紈道:"今日覺道好些,那邢太太和尤奶奶的棺木衣衾,你替他們料理明白了沒有?"蘭哥兒打頭不應腦,隻得胡亂應道:"明白了。"便急忙掉轉身出外,叫:"快快去請王太醫來!"家人答應請去,不一時太醫到了。就在王夫人房裏,隔著簾診了脈,說道:"症候雖危,還可醫治。《內經》說的,血生於心,統於脾,藏於肝,宣布於肺。此症乃是悲懼憂愁忿恨一時猝集,以致鬱火妄行,營失其位。宜用四物湯加黃連、條芩、枯芩三味,連服七八劑就漸漸會平下去了。隻是要寬心安神為要,再著不得氣苦的了。"開方畢,又去診了李紈的脈,說:"這個病已經清理的了,再服幾帖便好起床了。"賈蘭也沒心情去管邢、尤二人的喪事,隻伴著甄氏。那甄氏見丈夫已經回家,心就放寬了。過了五六日,李紈也起來了。甄氏吃了幾十帖藥,也漸漸的強健起來,一個月後竟也起床了。從此安靜無事。不過環兒夫婦兩個,時常鬧些小饑荒,也不必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