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傳令出去,府裏中左右三營,三百員的將官傳齊了;三千六百名兵,個個明盔亮甲,弓上弦,刀出鞘,旗章對對,從東西轅門口起,排到殿階下。三條甬道上竟成了三個刀槍胡同。
太監頭兒也傳齊了,四百名宮監擺列在兩廊簷前。宮女是香玉為頭,丫頭是盈盈為頭,也各點齊了二百個人,濃妝豔服,捧香爐的,執掌扇的,拿拂塵的,在殿裏公座前後站班。其餘執事人等,各小心伺候。
小鈺梳洗了,用過早飯,穿上四爪龍袍,金冠玉帶。先從園裏坐椅轎到榮禧堂前,換坐了十六人抬的大轎。內堂傳點敲梆,各殿上接著鳴鍾打鼓,大開閣門。轎從中門出去,直到正殿升座。鼓亭上先奏粗樂,後奏細樂。轅門外升了三個狠煙大炮。碧、藹二人,也帶齊宮娥、太監,坐上八轎,從東西兩閣門出殿,向大元帥福了兩福。小鈺出位回揖,讓他們兩邊各升公座。
香玉頓開嬌滴滴的香喉,說一聲:"傳令倭國犯王帶同妻子進見。"檻外太監頭兒接了一聲,階下文武巡捕官又接了一聲。這些兵將齊聲傳令,就像呐喊一般。中軍官全副披掛,帶了他夫妻兒女四個,飛跑的從東角門進來。每進一門,門官跪報"倭國犯王帶領犯婦等進",這一跑約有半裏多路。到了階下,中軍官雙膝跪下,報聲"犯王犯婦等當殿,"盈盈也囀著黃鶯兒似的嬌喉說聲:"巡捕官唱名。"東邊文巡捕喝道:"楊泳。"倭王這時候魂也掉了。戰抖抖掙著應聲"有。"又唱"楊花氏。"倭妃死命也掙了聲"有。"又唱"楊臬、楊纈玖。"倭子還勉強答應得來,倭女隻嚶嚶的哼了一聲。小鈺把驚堂一拍,大聲喝罵:"狗國賊王,無端入寇,該得什麼罪?階下把刑具伺候。"將官們齊聲答應個:"是!"倭王渾身發顫,上下牙齒碰得嗒嗒響,隻推說:"實係差兵將巡查海盜,不料這些賊臣無知內犯。失察的罪,萬不敢辭。隻求千歲爺爺開天地之恩,矜全螻蟻,生死頂戴。"小鈺冷笑一聲,便喝道:"賊婆抬起頭來。"巡捕大聲傳說:"楊花氏快抬頭。"倭妃沒法,隻得把頭一抬,眼睛卻不敢往上瞧。小鈺一看,心裏想道:"我隻說海外蠻婆醜陋不堪,誰知竟是個絕色婦人,懊悔剛才不該這樣糟蹋他們。"便和顏悅色問道:"你可是倭國的正妃嗎?"倭妃應聲"是。"又問:"這一子一女是你親生的,還是庶出的?"倭妃道:"通是犯婦親生的。"又問:"你多少年紀?公主今年貴庚?"答道:"犯婦今年三十二歲。兒子十五,女兒十二歲了。"小鈺道:"傳他們上殿來,有話細問。"太監就傳叫上殿問話。倭王、倭子還勉強站得起來,母女兩個竟不能起立。小鈺叫兩個壯健的宮女,下去攙扶了上來。這殿階共是八八六十四級,慢慢的捱到檻前,正要跪下,小鈺叫進殿裏來。偏這門檻又高得很,母女二人隻得各把裙子往上一提,二寸長的小紅菱兒使勁跨進了殿檻,到座前跪下。小鈺細細把倭女一瞧,比母親還要加倍的俊麗。又見倭王是銀盆方臉,三綹長須。倭子卻也眉清目秀。倭妃雖是三十多歲,看來隻像二十上下。又把倭女瞧了幾眼,暗暗想道:"這又是五百年前的孽冤了,怎樣留他在家裏住著才好。"便即時打了一個惡譜,回頭向碧、藹二人道:"姐姐們瞧這海外的人物,倒也不弱似中華,賞他們坐坐罷。"二人抿著嘴笑,答道:"使得。"宮女丫頭便在座前地下鋪上四個錦墊,他們碰著頭說道:"不敢。"香玉道:"千歲爺的令,你們叩頭謝了,坐下就是。"四人果然坐下。小鈺逐細問他,才知倭王祖上原是隋朝宗室。江都之變,躲在民間,入了金陵的籍。到五代時,見天下紛亂,渡海逃到倭國。倭王姓李,也是唐朝宗支,招他做了駙馬。後來倭王無子,禪位把了女婿,子孫相繼有多代了。這花氏卻就是李姓的外玄孫甥女,現在兒女兩個通讀過五經四書,都會做詩做文。小鈺聽得天花亂墜,忙說:"原來金枝玉葉,又是我的同鄉。明兒朝見聖上,我自會竭力周全。不但不加罪責,還要優禮相待,留宴幾天,就要遣回貴國。論理原該留這世子為質,但賢夫婦隻有這位嫡子,儲、貳是個國本,隔海遠,斷使不得。本藩再四替你斟酌,不如留了公主在這裏,一則代了世子,二則也好習些中國禮儀。待到及笄的時候,仍好接回本國嫁配駙馬的。不知王爺和娘娘願也不願?"倭妃聽了這話,早知前倨後恭必非無故。把小鈺細瞧了一瞧,想道:"這個小小年紀的俊俏書生,會把我們十萬雄兵洗個淨盡,自然有些仙授的神通。若不依他,又是先前這副臉嘴來了。"隻得對倭王道:"千歲爺的恩典,國王你怎麼意見?"倭王卻也是倭妃的想頭,不敢不依。便道:"千歲爺鈞令極是,豈有不遵的?"小鈺聽了喜歡,就叫倭王、倭子在東廳領宴,煩薛蝌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