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下馬問何之,死活元來任便宜——元來:即原來的意思。便宜:即序文中所說的“便宜從事”。這兩句是說:荒郊野外,他們讓我下馬,問我何去何從;我的生死原來決定於他們因利乘便,見機行事。
不是白兵生眼孔,一團冤血有誰知——白兵:也叫“白丁”,是對鄉勇之類士兵的稱呼。張、徐二人為義兵頭目,故雲。生眼孔:有眼力。此處指能看出來作者是一位忠臣。這兩句是說:要不是這些鄉勇頭目有眼力,看出來我是忠臣,那麼冤死此地又有什麼人知道呢?這兩句是借表揚張、徐二位義勇頭目來諷刺淮東製置使李庭芝。
其九
二路分既信予忠義,與予中路言,真州備判司行下,有安民 雲:“文相公已從小西門外,押出州界去訖。”為之嗟歎不已。嗚呼!予之不幸,乃至於斯。其不死於兵,豈非天哉?
戎衣嘖嘖歎忠臣,為說城頭不識人。
押出相公州界去,真州城裏榜安民。
序言的意思是:張、徐二人見我是忠義之人,在路上告訴我,真州府已經派人下去出了安民告示,說:“文丞相已經從小西門被押走了。”我聽了後感歎不已。唉!我不幸到這種地步而沒有死,真是天意。
戎衣嘖嘖歎忠臣,為說城頭不識人——戎衣:指張、徐二人。這兩句是說:張、徐二人嘖嘖稱讚,說我是忠義之人,並說州府裏的人不知好歹。
押出相公州界去,真州城裏榜安民——這兩句是說:州府裏的人錯誤地出安民告示,說我已經被押出真州城外。
其十
杜架閣幾赴壕,以救免。一行人皆謂當死於真州城下矣。後得二路分送行,唯恐有北哨追之。危哉!危哉!
有客倉皇欲赴壕,一行性命等鴻毛。
白兵送我揚州去,惟恐北軍來捉人。
序言的意思是:杜滸想跳河自殺,被人救免,大家都說要死就死在真州城下。後來有了二路分護送我們,但又害怕有元軍追來。真危險啊!
有客倉皇欲赴壕,一行性命等鴻毛——這兩句是說:倉皇之中,有人想跳水自殺。我們這些人的性命輕如鴻毛。
白兵送我揚州去,唯恐北軍來捉人——白兵:指二路分等人。這兩句是說:二路分護送我們去揚州,我們擔心有元軍追來。
其十一
二路分所引路,乃淮西路,既見予堅欲往揚州,遂複取揚州路。時天色漸晚,張弓挾矢,一路甚憂疑。指處瓜洲也,又前某處,揚子橋也,相距不遠。既暮,所行皆北境,惟恐北遣人伏路上,寂如銜枚。使所過北有數騎在焉,吾等不可逃矣。
瓜洲相望隔山椒,煙樹光中揚子橋。
夜靜銜枚莫輕語,草間惟恐有鴟碦。
序言的意思是:二路分帶我們往淮西去,而我堅持要去揚州,所以又取道往揚州。這時天色漸漸黑下來了,我們一路擔心,二路分張弓挾矢,指著說那裏就是瓜洲,前方就是揚子橋,相距不遠。天黑以後,我們經過的地方都屬元軍領地,大家深怕路上有元軍埋伏,悄無聲息,如同銜枚。假使當時有元軍騎兵,我們是無法逃走的。
瓜洲相望隔山椒,煙樹光中揚子橋——山椒:山頂。謝莊《月賦》:“菊散芳於山椒,雁流哀於江瀨。”這兩句是說:瓜洲不遠,隻隔幾座山峰;揚子橋在煙樹暮色中隱隱約約。
夜靜銜枚莫輕語,草間惟恐有鴟——鴟:比喻元軍。這兩句是說:我們在夜色中靜悄悄地行走,不敢出聲;唯恐有元軍埋伏。
其十二
是日,行至暮,二路分先辭,隻留二十人送揚州。二十人者,又行十數裏,勒取白金,亦辭去,不可挽。揚州有販鬻者,以馬載物,夜竊行於途,曰“馬垛子”。二十人者,但令隨馬垛子即至揚州西門。予一行如盲,悵悵然行。嗚呼!客路之危難如此!
真州送駿已回城,暗裏依隨馬垛行。
一陣西州三十裏,摘星樓下打初更。
序言的意思是:這天傍晚,張、徐二路分先告辭了,隻留下二十人送我去揚州。這二十人行了十數裏後,向我們索要白金後也走了,不可挽留。當時揚州有販賣商人,他們以馬馱貨,晚上偷偷地行路,人稱“馬垛子”。這二十人說我們隻要跟著“馬垛子”就可以到揚州西門。我們一行人就像瞎子,很失意地往前走。唉!漂泊的路如此危險艱難。
真州送駿已回城,暗裏依隨馬垛行——駿:良馬。回城:回真州城。這兩句是說:真州派來送我們的人已經回去了,我們隻能在黑暗中隨著“馬垛子”前進。
一陣西州三十裏,摘星樓下打初更——一陣:一隊人馬。西州:即州西,指揚州西三十裏。摘星樓:舊在揚州城西北隅。初更:一夜分五更,初更稱“甲夜”,也稱“初夜”。這兩句是說:我們這一隊人馬到揚州城西三十裏的摘星樓時,開始打初更了。
文天祥德祐以後的詩歌記載了他抗元、被捕的艱辛過程。這些詩歌大都采取組詩形式,記錄的往往是一種曆史事件的全過程,其實是敘事詩。《脫京口》、《真州雜賦》,以及這裏所選的《出真州》諸首都是屬於這一類型的詩歌。《出真州》記錄的是自文天祥在真州被逐至他艱辛到達揚州城下的全過程。詩用絕句形式,雖短小,可便於記錄隨時隨地發生的事件。有的記錄作者在真州被逐的經過:自己被誆出城外而不得進城;有的是交代被逐的理由:被疑為元人奸細;有的寫自己雖被誤解,但自信自己的忠貞;有的寫自己一行黑暗中隨“馬垛子”才到達揚州城下的艱難過程。這些詩歌記錄行途苦況乃至生命危險,直寫所曆、所感,毫無藻飾,明白如話,不但用口語來寫,有的還用方言俗語來寫,把事理說得極其明透易懂。這些詩,連同序言,成為後人了解作者當年九死一生抗元經曆的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