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一坑四十萬,秦人歡欣趙人怨。
大風揚沙水不流,為楚者樂為漢愁。
兵家勝負常不一,紛紛幹戈何時畢!
必有天吏將明威,不嗜殺人能一之。
我生之初尚無疚,我生之後遭陽九。
厥角稽首並二州,正氣掃地山河羞。
身為大臣義當死,城下師盟愧牛耳。
間關歸國洗日光,白麻重宣不敢當。
出師三年勞且苦,咫尺長安不得睹。
非無蚭虎士如林,一日不戒為人擒。
樓船千艘下天角,兩雄相遭爭奮搏。
古來何代無戰爭,未有鋒交滄溟。
遊兵日來複日往,相持一月為鷸蚌。
南人誌欲扶昆侖,北人氣欲黃河吞。
一朝天昏風雨惡,炮火雷飛箭星落。
誰雌誰雄頃刻分,流屍漂血洋水渾。
昨朝南船滿海,今朝隻有北船在。
昨夜兩邊桴鼓鳴,今夜船船鼾睡聲。
北兵去家八千裏,椎牛釃酒人人喜。
惟有孤臣雨淚垂,冥冥不敢向人啼。
六龍杳靄知何處,大海茫茫隔煙霧。
我欲借劍斬佞臣,黃金橫帶為何人!
長平一坑四十萬,秦人歡欣趙人怨——長平:即戰國時有名的秦趙長平之戰。秦趙將戰,秦用反間計,說隻怕趙括,不怕廉頗。結果趙國中計,用紙上談兵的趙括取代廉頗。長平一戰,秦將白起射殺趙括,活埋趙國將卒四十萬。這兩句是說:長平之戰,秦國活埋趙國士兵四十萬人,秦人為此高興,趙人為此怨恨。
大風揚沙水不流,為楚者樂為漢愁——《史記·項羽本紀》載,漢王劉邦率兵五十六萬攻楚,項羽率三萬兵在彭城(今江蘇徐州)大破漢軍,殺十多萬人。乘勝追擊,漢軍十多萬人奪睢(suī)水逃命,“睢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於是,大風從西北而起,折木發屋揚沙石”,劉邦才得以和數十騎逃脫。這兩句是說:楚漢相爭,楚軍殺得漢軍落花流水,睢水為之不流,楚軍為之高興,漢軍為之憂愁。
兵家勝負常不一,紛紛幹戈何時畢——紛紛:混亂錯雜的樣子。《漢書·陳平傳》:“漢王謂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這兩句是說:勝負乃兵家常事,沒有定準,隻是天下紛爭,亂作一團,何時才是個了結。
必有天吏將明威,不嗜殺人能一之——天吏:《孟子·公孫醜上》:“無敵於天下者,天吏也。”注曰:“奉行天命,謂之天吏。”將明威:奉行天帝的賞罰威權。語出《尚書·多士》:“我有周佑命,將天明威。”“不嗜”句:《孟子·梁惠王上》:“不嗜殺人者能一之。”一:統一。這兩句是說:元軍多殺宋人,違反“天意”,不可能統一天下。
我生之初尚無疚,我生之後遭陽九——疚:艱難困苦。陽九:道家謂三千三百年為小陽九,小百六;九千九百年為大陽九,大百六。天厄謂之陽九,地厄謂之百六。後因以“陽九”指災年與厄運。這兩句是說:我剛出生時,天下太平;我出生之後天下大亂,兵戈四起。
厥角稽首並二州,正氣掃地山河羞——厥角稽首:跪拜叩頭。《漢書·諸侯王表》:“漢諸侯王,厥角稽首。”厥:觸,磕。角:指人的額骨。稽首:頭著地。並:兼並。這裏指被元軍占領。二州:指池州、饒州二州。德祐元年正月,元軍至安慶,賈似道帶軍隊到蕪湖,停下來,向元軍求和,請輸歲幣,稱臣。盡管如此,元軍仍然進兵,占領池州(今安徽池州)和饒州(今江西鄱陽)。掃地:破壞無餘,完全喪失。杜甫《哭台州鄭司戶蘇少監》詩:“豪俊何人在?文章掃地無。”這兩句中,“正氣掃地”是針對上句的“厥角稽首”而言,“山河羞”,對上句的“並二州”而言。這兩句是說:權臣們跪拜磕頭,把池州、饒州讓元兵占領,他們正氣全無,使山河都蒙上恥辱。
身為大臣義當死,城下師盟愧牛耳——這裏指德祐二年正月二十日作者奉命出使,往皋亭山議和一事。義當死:議和時,作者曾對伯顏說:“吾南朝狀元宰相,但欠一死報國,刀鋸鼎鑊(huò),非所懼也。”城下師盟:戰敗國在兵臨城下的情況下被迫訂立的屈辱盟約。牛耳:古時盟會,主盟者執牛耳(取血)。此處指與元軍訂盟。這兩句是說:我身為宋朝宰相,義當為國犧牲。皋亭山訂盟未成,並被元軍拘留,深感有愧。
間關歸國洗日光,白麻重宣不敢當——間關:輾轉。洗日光:使太陽重現光明。古人以太陽比喻國君,“洗日光”就是重新樹立皇帝的權威,這裏指作者輔佐端宗於福安即位。白麻:白麻紙,這裏指詔書。唐朝凡是遇大事的詔書用白麻紙。重宣:作者於德祐二年後月十九日已除授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景炎元年五月二十六日又詔授右丞相,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所以說“重宣”。不敢當:再次拜相的詔書中把他比作皋陶、周公旦,所以說“不敢當”。這兩句是說:後來輾轉回到南方,希望輔佐王室,再振國威。兩次拜相,詔書把我比作古時皋陶、周公,真是愧不敢當。
出師三年勞且苦,咫尺長安不得睹——三年:這裏的“三年”指從景炎元年七月作者出南劍州督師起,至祥興元年十二月在五坡嶺被執止,計兩年六個月,這裏舉成數。長安:這裏代指宋朝行都。“咫尺”句:指祥興元年六月作者請求入朝參見帝昺為張世傑阻止一事。這兩句是說:三年中揮戈抗元,艱難辛苦,離行都不遠,可就是不得麵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