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火原從木上來,相依不謹便堪哀。
可憐蘭萼深林下,亦受熏蒸切近災。
卻說愛娘、雲屏一宿提過,至次日梳洗已畢,枝兒告訴道:“昨夜起火地方,就是咱家教染布的那任家鋪子。今早令人去取布,回來說任家布鋪全被火燒,貨物俱無救出,氣得任財主要死。”愛娘道:“我說那火方位約在朝陽門內外,果然是在東四牌樓。”枝兒又說道:“來人還說,街市上鋪子都皆關閉,京營兵弁在各巷口屯劄,不許轎馬來往,一如前年永樂天子駕崩樣子。”正說著,仆婦來請早飯,二小姐到前廳陪林、花二夫人飯畢。林夫人道:“木媽媽女兒柴姐嫁與任財主家人,聽見任家失火,今早便告假去看。”雲屏問道:“聽得大街小巷俱有官軍把守,這是何故?”林夫人道:“此乃朝廷有事,怕有奸人,故爾嚴備。我已令鬆之盛打聽去了。”不半日,鬆之盛稟說:“昨夜三更時分,洪熙天子上賓,新君不日就要即位。人情晏安,毋須驚恐。”宣安人亦令人來告知愛娘道:“街上下許轎馬來往,小姐多住兒日,俟事定後回家不遲,”又有忠誠伯茹連令人來告知花夫人道:“夫人且不可回家,候事定了,令人來接。”於是花夫人、宣愛娘俱不得回家。當下花夫人、林夫人、愛娘、雲屏四個人團團坐定,日將落時,木媽媽才來稟說道:“這任財主家眷卻住在朝陽門之外,隻那布鋪在城內東四牌樓。門麵五間,到底四層。第一層作櫃房,二層作堆房,三層作染房。院內前後有大席棚,大木架。四層乃俺女婿居住,照看買賣。昨夜俺女婿與夥計吃酒,我女兒教一個小丫頭在火上熱酒,酒沸出來,燒了紙隔,引著紙窗,連接房簷,風勢又大,火星飛上席棚,從後望前,連染房一並燒起。夥計們盡都吃醉,又從木架延及堆房,第一層櫃房內燈火偏又倒在布閣上麵,亦燒著了。從前望後,內外夾攻,兩處無路。
俺女兒女婿都跳到隔壁藥鋪子裏的空院內。四層成了一塊白地,貨物俱皆燒毀,恰好隻燒本家,並無連累鄰舍。
今日一早,街房上將俺女婿鎖去,次後將任財主亦拿了去,說天子駕崩,人心慌亂,萬一奸凶乘勢,豈不有關大事?要從重治罪,以警愚頑。幸得隔壁開藥鋪的伊士義,是太醫院有名禦醫,勢家俱都認識,替他走通,還不知如何發落。”林夫人道:“這任財主是何等人物?”木媽媽道:“是本京人,名叫任自立。父親原是秀才,自立幼不讀書,隻作買賣,四五十年以來,走川廣,販雲貴,如今典當亦有,燒鍋亦有,又放加一賬官利債,以此無人不知任財主名目。他又捐個雜職,帶頂頭巾,騎匹騾馬,呼幺喝六,討人敬奉。娘子姓冉,亦有五十多歲,稱為安人。隻生一女,小名香兒,生得花枝兒一般,足可上得圖畫。人說他偌大家財,隻有個女兒,終豈不嫁,還是一味刻薄,今日這火正是報應。”林夫人道:“刻薄固當有報,似這吃酒失火,亦是自不小心,我們昨日險些亦無弄出事來。”木媽媽道:“一福能壓百禍。夫人如何比得別人?”按下這邊說話,且說伊士義因昨夜布鋪失火,慌亂一夜,將一應藥材抬了半街,幸而無有延燒過來。次日見任財主被人追拿,恰在門首經過,士義出來慰問,任財主再三求托,且又許下謝禮。這伊士義貪著得銀,便望各處講情。且數日前受了司禮全內相囑咐,診看燕小姐病症。又收下燕家合藥銀兩,藥已丸成,正可隨便送去,燕烏台或者不允,全內相必有人情。不想慌慌張張錯拿了一包,騎馬投燕禦史家來。適值燕禦史前幾日就往門頭村裏去養靜,隻得留下藥又往全義家去。
話說夢卿自全義給假之後,卻當真病起來,全義又薦伊士義看病,好雖好些,尚未起床。這日得了新丸的藥,照方便用三錢。至三更之後,腸鳴肚響,瀉過幾次。第二日又用三錢,便腸擰肚痛,水瀉不止,晚間不敢再服。至第三日,令人請了伊士義來,診過脈,說道:“此係過服走瀉之物所致。”前日送來丸藥,乃小心斟酌,一派補濟之味,如何反倒下行?細想半日,猛然想起與燕小姐丸的藥是用紅紙包裹,此係白紙紅簽,乃是與西城外水運使家丸的,錯拿了來,卻不肯認錯,因說道:“想是那藥裏有甚不到處,拿回去再添一兩味就好。”於是又留下一貼湯藥,即使辭出。到了家中,故意遲延,過兩三日,將紅紙換成白紙紅簽,仍複送來。燕夢卿服過湯劑,又用丸藥三錢,瀉便止些。一連又服數日,竟不走動。奈因病臥日久,又瀉傷元氣,急切不得速愈。時值末冬,新君即位,詔改明年為宣德元年。各巷口官兵皆撤,城門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