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彩雲一日幾般妝 耿服三秋無限恨(1 / 2)

效顰學步未堪矜,情厚偏能引赤繩。

絕代傾城時自抑,嫉深猶爾集青蠅。

卻說棠夫人因輕輕賣出,又將渙渙送來。這渙渙的人才,比輕輕還高一籌,又善妝飾,來了三五日早學得了枝兒的雙鬢髻,春畹的八字眉,喜兒的內家圓,綠雲的飛霞妝。彩雲愛他憐俐,時常叫他替自己梳妝。渙渙因道:“五位奶妝束各有風致,各有好處。”彩雲道:“你既如此留神,何不說來,看是誰好?”渙渙道:“大娘愛梳涵煙髻,二娘愛梳垂雲髻,三娘愛梳九真髻,四娘愛梳百合髻。大娘喜畫橫煙眉,二娘喜畫卻月眉,三娘喜畫三峰眉,四娘喜畫五嶽眉。大娘好點萬金紅,二娘好點露珠兒,三娘好點小朱籠,四娘好點半邊橋。大娘常作桃花妝,二娘常作曉霞妝,三娘常作暈紅妝,四娘常作酒暈裝。莫不各極其妙,然又總以本來麵目為主。若論二娘當屬第一,其濃妝淡抹,無不相宜。我娘須以二娘為準。”彩雲聽得,自此便在妝飾上用心。

一日耿朗無事,夫妻六人同飲同食。早間宿雨新睛,微涼侵體。彩雲穿一領繡綾衫,係一條彩鄃裙,綰一個同心髻,描一雙遠山眉,點一顆大春紅,圍一領紅銷金項帕,在曉翠亭掐了些茉莉鮮花,獨自走到假山洞內,恰與耿朗撞個滿懷。耿朗隨便戲弄,彩雲跑出洞口,到了夢卿房裏。將茉莉插在夢卿鬢旁,恰好花色與額角的白色相同。兩人又同去看愛娘,愛娘在萱花坪前,用一條長絲拴著兩個大蝴蝶作耍。夢卿笑道:“這兩個是紅絲係足了。”愛娘道:“曲檻重欄,必須點綴。若任他東飄西蕩,有何意味!”彩雲笑道:“看姐姐花露露香馥馥,便是招蝴蝶的由子,何必又要拴他?”當下三人又同到雲屏房裏。飯後天氣稍熱,彩雲穿一領密紗衫,係一條細羅裙,綰一個十二鬟髻,不鈿不釵。描一雙小山眉,點一顆小春紅,圍一領綠冰紈項帕,拿一柄翠羽扇。才下妝台,見夢卿從穿廊邊走來,踱過海棠,那些黃蜂白蝶,都隨著飛舞,煞是好看。彩雲便迎著道:“花神來也!”夢卿未及回答。愛娘走來道:“平姨娘身邊站的是誰?”彩雲轉身看時,卻是穿衣鏡內照出自己全身。愛娘指著彩雲的影兒道:“這個女子若肯賣時,可直一斛珍珠。”又指著自己道:“這個女子,仿佛認得,但不知從何處見來。”彩雲道:“正是自己看著自己,仔細端詳了去,好似未見過一般。本來麵目,自家不知,正是可笑。”三人坐了一會。晚間稍涼,彩雲穿一領淡綠夾紗衫,係一條淺紅夾紗裙,綰一個望仙髻,插一支白玉風頭簪,鳳嘴邊銜一串櫻桃大珊瑚紅頭,描一雙斜月眉,點一顆猩猩紅,圍一領翠花綾項帕,同夢卿在草花叢內品評那漢宮秋、子午花、射幹、決明等花的高下。日暮後,夢卿方向東一所去。渙渙又向彩雲道:“適才二娘並無釵環,隻戴著兩支玉簪花,分明一般樣的草木,如何到得二娘頭上,便另一種好看?”彩雲道:“你夜間因何又哭又笑,想是作甚怪夢?”渙渙紅了臉道:“不曾作夢,連我自己也不知如何哭笑來。”原來渙渙自七月十五日到耿朗家後,無日不想耿服,無夜不夢耿服。不料這一夜夢與耿服相會,哭一番笑一番,自己將自己說醒,故此怕人知覺,隻得掩蓋支吾,這卻不提。

再說七月十五日,耿服聞得棠夫人將渙渙送給彩雲的信息,好似一盆烈火,頓被水澆。走出走進,歎氣嗟聲。當晚滿街上佛號鍾鳴,釋氏建蘭盆之會。玉音笛奏,道家修寶蓋之齋。無精無彩,到泡子河看了一回河燈。

回到家,直坐至日出。梳洗畢,又往各處散悶。看見絕色歌童,也想起渙渙來。看見出眾妓女,也想起渙渙來。看見人家少艾,更想起渙渙來。花陰月影,仿佛如見其形。鳥語蟲聲,依希似聞其韻。一連好幾日,又恐父母知覺,且又自想,日日在外,未免反到觸目傷心,空勞一番係戀。於是閉門不出,獨自在書齋中看些書史。誰知動的時節,還可借他物消遣。至於靜的時候,更不能以力壓排。正是茶裏也有渙渙,飯裏也有渙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