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春畹貽簪深誡子 伯宣試劍勇勤王(1 / 2)

雙簪豈必傳無窮,一劍寧須立大功。

總為伊人明孝義,些些微物與神通。

卻說六月三十日,春畹與季小姐在南簷下乘涼,春畹坐一架香檀銀藤輭底方床,季小姐坐一張紫楠金棕圓圍寬椅。幾個侍女搖扇,幾個侍女卷簾。幾個侍女分冰,幾個侍女獻果。正在爽快之際,忽然西風大作,始而奪熱生涼,繼則揚塵飄瓦。銀蒜覺輕,金鉤不掛。簾珠飛舞,簪玉橫斜。風過處窗上簾櫳吹落,將季小姐頭上玉簪打作數節。春畹急叫侍女取了一枝金簪,綰住季小姐頭發。風定塵息,整頓衣物,看那枝金簪,正是夢卿的蘭花簪兒,春畹歎道:“這兩枝簪子,我原要留作從葬之寶。不想今日忙中拿出,又戴在媳婦頭上。這卻是合當留在人間,不要還歸天上了。”於是將那一枝亦取出,一並插在季小姐鬢邊。是時耿順亦因風大到上房來看母親,春畹因指著蘭花簪兒道:“去世二夫人半生坎坷,皆因此物而起。今日給了你夫妻,你夫妻須要見其物想其人,想其人更想其時與其事,須要和好終身,不可因小失大。耿順道:“母親義方之教,兒已承聆多年。自今以往,敢有錯失以增母憂!”春畹道:“你妻子的心性醇謹似大娘,不怕他不會持家。行事圓活似三娘,不怕他不會待人。隻怕他似二娘不肯多言,或者似我不敢多言,亦未可定。古人有聽婦言而興,不聽婦言而亡者,你須不要拘泥。耿皇頁、耿嶽頁、耿顴氣質雖各不同,而心地卻還相近。耿嶽頁好戲遊而不荒廢,耿嶽頁好繁華而有節製,耿顴好交結而慎去取,各有所長,你須取其所長,護其所短。終身和好,兄弟之道得矣。

至於內外長幼不分,則親疏必混。賢否是非太明,則好歹易判。親疏混則益我者有人,而損我者亦有人。好歹判則感我者有人,而怨我者亦有人。是又當恕之以情,遣之以理。

現在你位列上公,身膺厚祿,雖說明哲保身,不遺後累,然食人之食必當忠人之事。國家太平,還可碌碌猶人。一有緩急,亦當立些微勞。一不負朝廷,二不愧宗祖,三不虧生育也。”正說間,愛娘令人將新鮮蓮子、菱米、胡桃、荸薺都剝得幹幹淨淨,用冰拌勻,大碗盛著送了來,說:“這四件是剛才在樹上池中采取的,知六夫人這裏有現成女貞酒,今日天氣亦熱,正好用些甜酒,將這涼物解一解煩暑。”又說道:“與六夫人好幾日不見了,明日要來同住些時。”春畹一麵令來人回去,請三夫人明日早來,現有公明親家處送來口北新羊,正待三夫人作過廳的享用。一麵教侍女取出女貞酒一瓶,與耿順、季小姐同飲,當日晚景不提。至次日乃七月初一日也,愛娘辰刻即來,春畹迎入,用畢早飯。巳刻在池邊觀看蓮花,都是些十丈分香,夜舒黃金上品。春畹令侍女采出白蓮藕數支,說:“這亦可與女貞酒同吃,聊解一時之熱。”愛娘道:“來日苦少,去日苦多。就如此蓮,自今以往,葉益大,根益長,子漸老,花漸凋,香亦去矣!”春畹道:“花雖凋,子雖老,幸宿根尚在,靈鋂猶存,再來麵目,香色依然,終不似桃李之一謝無餘也。”愛娘道:“靈根所鍾,香自不絕。但再來時未知能相識否?恐造化不作此刻板文章何!”於是兩個人又加一番繾綣,午刻飲女貞酒,看青裳、丹棘、性瀾、情圃在軒下投壺。未刻日色已斜,天氣稍熱,在各處散步。申末酉初,廚娘將那肥羊割烹停妥,逐樣送上,共有四五十品,愛娘、春畹飽食以畢。曆戌過亥,兩人已皆熟寢。交到子刻,已是初二日了。有那坐更婦女摸宣和牌耍子,四個人言定各探取三張,成一牌名者,便為贏家。自子至醜,或輸或贏,各自不一。末後一次,一個道:“我是正馬軍。”一個道:“我是七星劍。”一個道:“我是將軍掛印。”一個道:“我是劍行十道。”都是贏家。時已寅刻,愛娘、春畹亦皆醒來,忽地耿順走至窗外,說道:“滿街人奔馬跑,工部趙大人披甲飛馬,大呼:“曹太監作反,要殺賊者快來!”兒今雖係待罪,實是有名人員。君父有急,不可不赴。”春畹道:“去,去!全孝全忠,正在此時!家內自有我作主,斷不辱你。”耿順當下便穿了那副百煉精金鎖子犀背素絲七蟒水攻火戰步鬥馬爭百勝輭甲,手提著燕夫人的雙劍,率精壯義仆數十名走馬出府。從那人多之處走去,恰好與趙榮遇在一處。趙榮大喜道:“泗公來得甚好,昨日晚間,吳恭順已將逆謀密奏天子,現在禁門俱各緊閉,料那曹吉祥已被拿了。內應既無,外寇可平。你我先到東華門接應吳瑾一番可也。”於是趙榮、耿順領了從義人役,徑奔東華門而來。行至半途,有人嚷道:“指揮逯杲被賊殺了!”耿順聽說,縱馬向前,離門不遠,有無數蕃漢一齊高叫道:“別走了吳瑾!別走了吳瑾!”耿順手揮雙劍,殺入蕃漢隊裏。蕃漢散而複合,正在相持,又有人嚷道:“恭順侯吳瑾墜馬入溝,已被亂箭射死了。這不是吳瑾,拿他何用!”耿順大怒,黑影裏見一人人高馬大,手內拿刀,知是賊人頭目。大吒道:“我耿泗國也!”說罷,一劍斫去,那人用招格住,說道:伯宣,我曹氏有功無罪,今日舉兵,原為除殘去暴,你何苦出頭相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