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筱荷最終以貴嬪禮製下葬,得諡號“安”。然而,這真是莫大的諷刺了——那女子生前從未有過一點安分,即使死後呂氏家族亦不肯就此平息。玉衍遠望著出宮的靈柩,卻木訥得沒有一絲感慨之意。她向來是愛恨分明之人,呂氏曾意圖毒害她腹中孩兒,所以如今哪怕她死得再慘,玉衍亦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
數日後,方海山夜訪翎璽堂,隻帶來一句話“順小主服下藥了”。
玉衍手邊放著翻閱到一半的李義山詩集,湛藍的書頁散出一股筆墨的清香。她恍若未聞般望向窗外那燈火闌珊的殿堂。後宮的每個黑夜,其實都不盡相同,唯有一點不同的是,今夜不知又將是誰的歸宿。
淩仙宮內,幾十盞水晶琉璃燈懸於飛簷廊下,整個殿宇如同白晝般燦爛奪目。宸妃著一件天蠶絲晶玉繡蓮花睡裙,因入秋畏寒,特搭了朱紫的白蕊小衫在外。她臥坐榻邊,剝著一把枇杷吃,直到有小太監前來通報,說是順常在漏夜求見。
宸妃抬頭看了眼如墨深沉的夜色,眼中浮現出一絲不耐。然而她起身走到外閣時,卻仍是端了一副姣好的笑顏。免了常在行禮,宸妃頗有幾分嗔怪有意:“妹妹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剛出了那樣的事,妹妹總要懂得避嫌。更何況,你已有六七個月的身子了。”
順常在麵露赧色,低低答了聲“是”。
宸妃目光停在她圓潤的小腹上,無聲漫過一絲欣喜的意味,卻又有些遲疑般道:“本宮怎麼覺得這一兩個月,妹妹你的肚子並沒有什麼變化呢。”
“娘娘許是多慮了。”那女子微微一笑,看向小腹時恍然有慈母般的目光。
“或許吧。你答應本宮誕下這一胎後交予本宮撫養,然而那日在晉元殿,皇上尚沒有答應。”她停了停,伸手示意她坐下,“本宮到底是憂心忡忡。”
順常在聽罷隻是溫順地低下頭陪笑道:“娘娘何苦為此事煩擾,宮中若說適合撫育嬪妾孩兒的,也便隻有娘娘了。賢妃身子不濟,妃嬪之中又有誰能尊貴過您去。”
宸妃略她一眼,臉上緩緩有了笑意:“那你今日來本宮這裏可為何事。”
“其實也不很重要。”女子撚著領口外一圈鑲玉珠的菱花文錦帶,聲音愈發輕喚如哄孩童入睡。皎潔的月光投在她臉龐上,恍然間有種安逸的美好。“呂才人一事皇上雖對外做出了交代,但尚存有疑心,此事便仍不算完。嬪妾是想,若有一日東窗事發,娘娘可不可以替嬪妾承擔罪責呢。”
宸妃臉色陡然一暗,斜視女子冷冷道:“妹妹莫不是玩笑?呂才人那日,是被你順常在壓著肩,死命撞在廊柱上的,本宮不過是在一旁冷眼旁觀而已。”
“娘娘是不曾髒了手,隻是嬪妾到底是有孕之身,說出去恐怕也無人相信吧。”她微微抬頭,笑靨一如處進宮女子的天真,“嬪妾是為娘娘著想,還是盡早向皇上坦露實情為妙。”
“放肆!”幾乎是拍案而起,這一聲響隻震得宸妃頭上壓發的玫瑰紅灑金流蘇步搖搖曳不止,那一圈圈泛華光的鎏金仿佛是要刺瞎人眼一般,她的聲音亦透著狠毒之意,“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威脅本宮。你腹中的孩子,本宮讓他活他便能活,要他死他便立時得死!”
“如此,倒不勞娘娘費心了。”順常在端坐如常,隻捧起玉盞微微呷了口上好的茶水,並不抬眼道,“嬪妾其實倒有一事忘記說了,太醫診斷過,嬪妾這一胎大概是生不下來了。”
宸妃身形遽然一定,比起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憤怒,她此刻更多的是驚恐與不安。順常在已然起身,見她如此,隻是輕笑著走近她。“不過娘娘又有什麼可懊惱的呢,除去呂氏到底也是解決了娘娘的心腹大患呢。”
宸妃眼中的女子仿若麵目猙獰的厲鬼,她隻覺刹那間,整個大殿都被她拉入了修羅地獄一般。那個隻知唯唯諾諾的罪臣之女何時有了如此陰毒的心思,自己被利用到底,卻竟然全然不知。邢嫣後背抵著冰涼的玉座,她看到麵前女子裙裾下汩汩滲出的殷紅的鮮血,大腦一時如炸開了一般,厲聲尖叫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