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玉衍結識承影以來,第一次見他綻開笑容。那一瞬,仿佛深冬已去,湖麵破冰的溫暖之意悄然灌入。男子高聳的眉峰,挺立的鼻骨驟然柔和下來,似翩翩少年一般,卻又蘊有剛毅之感。若說他從前似冬日凜冽的寒風,那麼這一刻他便是炎炎夏日裏略帶清爽的湖麵微風。
怔怔然間,卻聽蘇鄂低聲道:“娘娘,寧淑媛出來了。”
果然見那女子著一身丁香潞綢螺紋的紗裙,頭上隻零星簪了幾朵杜鵑花,依依站在殿前,一見到玉衍便抿嘴微笑,上前迎道:“姐姐來了。”
玉衍瞧著她打扮雖素淨了些,氣色卻仿佛比從前還好,一顆高懸的心也總算放了下來,於是收回目光,凝神於她:“看樣子你是大好了,早知道我就該把永曦也抱了來。”
做母親的聽到孩子哪有不喜的,寧淑媛更是目光炯炯發熱:“永曦可好?”
“起初見不到你,日日啼哭不止,不過現在已經無事了。”
寧淑媛聞言便有些自責之意,還未開口卻聽她身邊大宮女綾羅道:“二位娘娘可是高興壞了,怎麼站在風口說話。”
寧淑媛聽罷忙道:“是了,久不見姐姐,一時竟高興壞了。”於是幾人才步入殿中。隻是當玉衍再度向簷下望去時,承影不知何時已然沒了影跡。
寧淑媛恢複之快,實在令人詫異,便是玉衍也難以相信麵前這樣生動的人竟是不久前才大病過一場的。她將擔心之事說了,那女子卻也道對於忽然患疾著實沒有什麼頭緒,隻是有一晚忽然發熱,第二日便有了起紅疹之狀。至於在此之前,既沒有誰到訪過她宮中,她也未接觸過什麼外人。見玉衍低頭沉思,她反倒貼心道:“姐姐日日辛苦,便不要再為我費心了。何況這宮裏若是誰人想害我,也早不必等到今日了。”
她既然這樣說了,玉衍也不便繼續深究。隻是這事終如魚刺般埂在心間,讓人舒展不開。也就是在那一刹那,玉衍敏銳地察覺到,寧淑媛的話與其說是善解人意,毋寧說她是在企圖掩飾什麼。隻因她心思淺,才這樣快被察覺出來。
想到此,玉衍終是忍不住歎了口氣。饒是單純如她,如今也生出了自己的心思。隻是她若不會終有一日被這樣的心思所累,玉衍也不會去深究。畢竟她們是姐妹,是相互在宮中唯一的扶持。
寧淑媛體力尚有待恢複,於是坐了沒一會,玉衍便起身告辭。她才出大殿沒兩步,便被迎麵而來的一陣濃煙嗆得連咳不止。玉衍以袖掩麵,看見隨風飄來的滾滾濃霧,不禁蹙眉道:“這是什麼。”
送她出門的綾羅忙上前賠禮道:“娘娘恕罪,太醫說為保險起見,我家小主用過的東西還要再燒一下。”說罷轉身對著牆腳下的小太監訓斥道:“不是說過要去後殿燒麼,烏煙瘴氣的成何體統!”
玉衍走近一看,果然是些淑媛病時穿過的衣物,用過的被褥一類。隻是眼神一定,忽然看見些不易被發覺的,已經有些燒焦了的植物梗。她從前在繡閣曾見過這種花枝的圖樣,似是玉蘭花梗,隻不過玉蘭花分明不是這個季節的東西,不得不讓人格外留意。她見綾羅隻是在一旁催著宮人迅速收拾,便沒喚她,徑自去了。
幾日後深夜,承影如約前來。
玉衍自然知道,他是為瑾皇妃一事前來。自她出宮那次後已近一年,由於種種原因,她幾乎沒有空暇再揣摩其中因果。然而玉衍是明白的,她深入到這一步怕早便超過了裕灝當初所預料的。因為若要掌握後宮與前朝的關係,自然無法忽視莊賢王這一龐大勢力,而誰又能想到,出賣裕灝一舉一動的正是他從前的摯愛之人。
也因此,她不敢過早告知裕灝這一切。帝王的信任終究抵不過權勢二字,自己身為後妃,若知道過多難免不會惹來殺身之禍。然而冰山一旦被揭開一角,便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引著她不斷探尋背後所隱含的真相。這種感覺便如同那一年,她在陳舊的書閣中翻開《國策》的一頁,那充滿誘惑的權勢世界,生動地展現在她眼前,隻讓她移不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