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3(2 / 2)

玉衍忽然失神,隻是怔怔打量著麵前之人。她略一抬首,露出頸間一串羊脂白玉嵌紅珠的瑤花鏈子,那本是封後之時,先帝親手為她戴上的。這些年她雖恨裕灝,卻沒後悔過做了她的皇後。而寧貴妃,她明明已是太後了,為何還要為了一個漂浮無蹤的男子而葬送所有呢。

她不懂。

“我不想瞞你,當年我雖欲救承影,但畢竟是晚了一步,他已服下禦賜的鴆毒。即便之後僥幸保住一命,卻已不記得從前任何事了。”那年玉衍將奄奄一息的承影送至十三王羽晟封地,才有幸躲過了先帝的眼線。隻是羽晟雖然應允盡全力醫治,但畢竟封地僻遠,又不敢大張旗鼓尋人來醫,如此救下他一命已屬不易。“時隔八年,你就算見到他,你們之間也不會如從前一樣了。”

“隻要他還是他,我亦是我,一切就沒有改變。”女子笑容宛然,那一瞬她仿佛真與初進宮時無甚改變。玉衍凝視她良久,卻終是淡淡地移開了視線。

她從未想過,當年自己出於良心的一個舉動會成為日後重掌一切的關鍵。也許語馨,她本來也不想真置自己於死地。然而這樣一來,她們也算兩不相欠了。

擬寫先帝遺旨,頒召,疏通前朝。本以為舉步維艱的事卻因太後建立起的龐大勢力,而完成得異常輕鬆簡單。玉衍禁足之事畢竟沒有幾人知曉真相,加之太後輔助,她再度複出也不足以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而當朝太後的抱恙亦通過方海山精心安排,從隱退到病逝,一切看上去不過是順理成章。

玉衍從景安宮走出來的那天,相隔數十丈遠便見到了一個幼小的身影依稀站在宮道上相迎,金線串珊瑚玉製成的團龍朝服在日光下閃閃發光。玉衍見著他,隻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出喉嚨。宮鬥數十年的血雨腥風中,她都不曾緊張至此。隻因這一眼她便確信,那必定是她八年未見的孩子。那風神朗朗,目光炯炯的少年正是他的永逸。

玉衍伸手抿去眼角溢出的淚水,她要仔細端看少年的容貌,用心記下他的一顰一眸。蘇鄂扶著她大步大步地走近皇帝,玉衍才要開口,那少年卻已彬彬有禮地屈下膝來,用稚嫩的聲音一板一眼道:“兒臣接駕來遲,請母親恕罪。”

仿佛是一簇火苗倏然點燃在臘月寒冬之中,玉衍隻覺得冰封已久的心正在一點點融化成春水。她輕柔地扶起一臉認真的少年,抑製不住心間的莫大驚喜:“你方才,叫哀家什麼……”

“朕知道這樣叫不合規矩,但兒臣隻是想叫一聲母親。”

一旁靜聽的蘇鄂已是潸然淚下,玉衍胡亂擦拭著源源不斷的淚水,顫聲道:“你並未見過哀家,怎知哀家就是你的生母。”

“寧母妃從不許兒臣私下喚她母親,她告訴兒臣生母另有其人,她是為了兒臣的安寧才心甘情願獨自承擔一切。”永逸的目光透徹如清泉,是那樣的幹淨而溫和。“這些年來母親受苦了,從今以後朕不會再讓母親一人承受苦痛。”

玉衍心底驀然一軟,抬頭時已然泣不成聲。“好,哀家的好孩子。”

她牽著皇帝的小手,緩步走向了狹長的宮道。明明尚是早春,卻已聞得紅牆之上鳥兒鳴啼之聲。玉衍舉目望去,起伏的殿裙安靜地伏在耀眼的晨光之下,層層朱牆皆與從前無甚改變。回首那麼多年,她夢起於此,亦夢斷於此。哪怕舊人已去,世事不再,昔年的光景卻依舊繁華如新。

想到此處,玉衍忽然展顏一笑,寂然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