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 1(1 / 3)

外麵的雪似乎更大了。

我抬頭望了一眼蒼灰的天際,似是被大片大片的流雲覆住,密匝匝地透不出一絲光來。今年仿佛格外陰冷,才入了冬,便顯得荒寂而蒼涼。也許是此處不如帝都奢靡繁華——這樣僻遠的地方,本就會無端令人感到淒寒。

然而,我卻並不厭惡。

來到這裏已是第三個年頭,我早便適應了這般波譎雲詭,變化莫測的天氣。即使這裏不若宮中四季如春,但他們呈現給我的已是最好。並且,我再無需終日膽戰心驚度過。這裏,有種江湖的氣息,是我曾一意向往的地方。

隻是,沒有他的影跡而已。

我收回遠眺的目光,輕輕叩響麵前虛掩的門。扶碧就站在我身旁,她溫婉的目光中有一絲漂移不定的質疑之色。我含了笑,尚未開口,門便已經被人打開。立於麵前的是俊逸非凡的男子,因著年紀尚淺,才沒有過深的世俗之氣。

他見我明顯是怔了一怔,忙側身讓道:“數九寒天,夫人怎麼親自來了。”

這三年裏,旁人一直是喚我夫人的。叫著叫著,我便也覺得自己蒼老了許多。事實上,我也確實曆經了一朝更迭起伏。我微微頷首,抱著手爐走進屋內。

羽晟對外隻稱我是他遠房親戚,新帝登基後他重新為朝廷奉命,所受禮待非同一般,我也收了他不少照拂。我見他不大的紅木案上盡是攤開的公關文疊,便知這幾日來他定是忙碌不堪。

似是看出我的顧慮,羽晟率先道:“夫人請勿在意,今日朝堂之事確實繁重了些。”

“我聽聞太後又要清除異黨,”微微沉吟,已是笑意淡淡,“姐姐,她果然適合輔佐新帝呢。”

“羽晟倒是敬重夫人不慕榮華的豁達。”男子爽朗一笑,麵上卻滿是真意,“是夫人放棄了太後之位,羽晟才能被當今太後重新召回朝廷。”

我含笑看他,伸手挽了挽一頭髻發:“已是陳年舊事了,況且你也如約幫我尋人許久。隻是今日,我是來向你告辭的。”我看到他眼中驚詫之意,卻作未睹,隻是手中翻轉著已經有些溫涼下來的手爐,篤定道,“我打算一路向南,找一找他的蹤跡,近日內便要啟程。”

“夫人難道還無放棄之意麼。”羽晟絲毫不掩飾麵上的驚詫,直言不諱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即便尋到了又有什麼意義呢。夫人前半生已是坎坷,何不看開一些。”

我知他是好意相勸,就是扶碧也不止說過一次。然而支撐我活到現在的信念隻有承影,若不繼續尋下去,我又該何去何從呢。況且,姐姐她曾被先帝禁足八年,那樣冗長痛苦的歲月她亦是生生挨過了。如今我並無牽掛,又有什麼理由放棄呢。

遂坦言道:“我是想再尋這一程的。倒是少主,你原也年紀不小了,怎麼遲遲未娶。”

每每說到此事,羽晟便似心有顧慮一般,垂頭笑笑:“我也是另有隱情……”

我見他如此神態,怎會不知他心中所想。從前在我宮中有侍從傾慕宮女,便是如此晦澀隱忍。羽晟從前亦是皇家之人,想必也有自己一番故事。我望了望遼遠的天際,見日頭西斜,大雪如飛花楊絮,遂起身道:“原來人人都有難事,我雖盡不上力,但也願少主能夠順心如意。”

他聞言,麵上浮現幾許感動之色,親自將我送至閣外方才罷休。

這一次,我聽從扶碧之言,決意臨行前到三十裏外的臥雲寺拜上一拜。從前與姐姐同心之時,她便時常說起禮佛一事。那時的她麵色沉靜如波,靜靜撫著手上一串碧綠沉鬱的青金鬆石手釧道:“本宮從不信神佛,一切自在人心。”我聽得多了,便也不再去祠堂等地了。又見她後來路途坎坷,幾榮幾衰,便更是覺得果然這世上是沒喲佛的。否則先帝一生誤人無數,便不該走得那般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