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身體在娘和紅兒的精心照顧下一天天的好起來了,這天吃過晚飯,男人幫紅兒把碗筷收拾下去,紅兒去灶房洗碗,男人拿起紅兒那天買回毛線來撂在炕頭的報紙到隔壁屋去看。男人平時除了做些農活外,也不喜和村裏的男人們紮堆,除了維修農機時他能和男人們說上點話,一般時候他都不太和男人們搭話,除了一些類似“吃了嗎?要去哪兒?”的家長裏短的問候之外,他找不出其他話來和他們說,所以他總是一個人呆在西屋裏,把家裏的一些舊書翻出來看,有時還在紙頭上抄抄寫寫。村裏人戲稱他為秀才,村裏人就對他豎大姆指,有那不識字的人家有書信要寫,也過來求他,他那一筆好字往往讓來求他寫信的人嘖歎不已。村裏人就猜測,他在來這個村子前八成是個文化人。他們就羨慕這娘倆,說是撿了個寶貝。娘就快活,紅兒也得意。但靜下心來的時候,娘也嘀咕,這男人遲早得走,他不屬於這裏。
男人坐在西屋的沙發上一聲不吭地看著報紙,他的目光在報紙上一版一版地瀏覽著,這是一張泛黃的報紙,紙張顯得很舊,看上去好像不是當年的報紙。有一些領導人訪問外國、國際友好的報道;有農基改革取得初步成就的報道;有一些地方出現各類事故的報道……突然,男人的眼光在一張照片上停住了,他端詳了半天,這照片上的人咋這麼麵熟呢?他是誰?似曾相識?男人把報紙往眼跟前移了移,眯起眼使勁地瞅照片上的人,那是個麵容俊朗的男人,五官端正,平和的目光中有著水一般的沉靜,雖然是張半身照,但也能清楚地看出穿了一身黑白相間的運動裝。
男人的嘴張成了小瓢,他像猛然想起什麼似的,從沙發上刷地一下站起身,快步走到門跟前牆上掛著的那麵鏡子前,一眼不眨地盯著鏡子裏的自己,然後又走回炕沿邊拿起那張報紙走回到鏡子前,看一眼報紙中的照片再看一眼鏡子裏的自己,這樣反複看了好幾次,他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臉上馬上顯露出驚奇的神情,張大的嘴巴半天收不攏,難道這個人會是我嗎?我怎麼上了報紙了呢?我究竟是誰呢?
他把目光從鏡子裏收回來,迫不及待地去看報紙上照片旁邊的文字,他看的很仔細,生怕漏掉一個字,他急於從那些文字中捕捉關於這張照片的信息,那是關於三年前一場山洪遊人遇難失蹤的報道,附帶著失蹤者的名字和照片。男人趕緊去看報頭上的時間,果然是張老報紙,時間標誌是三年前的春天。噢,都三年了,男人不由地長出了口氣,這會是我嗎?如果是的話,就是說我已經失蹤三年了,那麼我又是怎樣來到這個小山村的呢?怎麼又遇到這母女倆並且成為這個姑娘的哥哥的呢?來此之前我又是誰呢?我又是做什麼工作的呢?我的家人呢?這些年她們沒在尋找我嗎?
男人悶悶地想著,但他怎麼也想不出個頭緒,腦子裏亂成一團麻。他又返回到鏡子前打量著自己,鏡子裏的自己儼然一個農家男人打扮。莫非自己是有前生的?現在的自己是在來世?他使勁地搖搖頭,但怎麼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呢?
他在屋子裏呆不住了,那些想法充塞著他的腦子,鼓漲漲地要衝破他的頭皮,他拿著那張報紙大跨步走出西屋,來到母女倆的屋裏,“娘,我想問您老個事兒!”一跨進屋門男人就急吼吼地向娘詢問起來,“哦,孩子,你說吧。”娘抬起戴著老花鏡的眼睛,目光從鏡片後麵折射出來。男人把報紙拿到娘跟前,“娘,您看看這個人是不是我?”娘把目光湊近報紙,看著男人用手指著的那張照片,看了半晌,娘的目光突然慌亂起來,拿報紙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抖個不停。“娘,你怎麼了?”一直在跟前的紅兒發現了娘的異常焦急地詢問著,“這,這,這……”娘的聲音發顫,語不成聲。男人敏感地從娘的反應中看出了蹊蹺,他一把抓住了娘的手,緊緊地攥著,“娘,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娘,你快告訴我!”男人的聲音近乎哀求.
“唉!……”娘淒淒哀哀地歎了口氣。“娘,你不能說!不能說啊!不要告訴哥……”紅兒的聲音裏拖著哭腔,她一把從男人手裏搶過報紙,就要將它撕碎,男人手疾眼快,一下子又從紅兒手裏奪了過來,娘的歎息、紅兒的激進表現都讓男人覺得,這裏麵肯定有文章,自己的過往和這張報紙中寫到的山洪事件定然有著直接的關係,我並不是一開始就屬於這個村落的,既然這母女倆收留了我,就一定知道我的來處,看來謎底就要從這娘倆身上揭曉了。
“娘,算我求您老了,您一定要告訴我呀!求您了!”男人使勁搖著娘的手,娘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紅兒,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娘剛張嘴就又被紅兒打斷了,“娘,不能說,不能說!說了哥會離開我們的,我不讓哥走,嗚嗚嗚……”紅兒開始哭起來。“紅兒,聽話,娘以前也存著私心,想如果你哥不問娘就不說,咱娘三就這樣過日子,可現在你哥問娘了,娘就不能不說了,不說對不住你哥呀!紅兒,聽話,啊?”“娘!……”紅兒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震的娘和男人身子都抖動了一下,紅兒捂著臉跑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