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茜色衣裙的少女睜開眼睛的時候,感到有冰涼的指尖正拂過自己額頭,她心中一驚,本能地推開那雙手,卻被對方驀地按住,禦簾後搖曳的燭光裏,一位白衣女子正朝她作出噤聲的手勢。茜衣少女疑惑的皺起眉頭,警惕地注視著對方殘月般的明淨而哀愁的玉顏。
“她是不是醒了,夔姬樂正?”這時簾外傳來一個清朗高傲的年輕男聲。白衣女子瞥了簾外一眼,這動作牽動她發髻上蟠著的白瑪瑙夔龍,正如炎帝神農氏鳳族的貴婦喜歡將自己真身的羽毛編在發辮中一樣,黃帝軒轅氏龍族的淑女們總是佩戴真身形狀的首飾,看來這女子正是如今至高天帝的族人,她端然應答道:“鱗姬她依然在昏迷中,顓頊少主。”
比起中央天帝黃帝的嫡孫,北方天帝顓頊殿下的尊諱,更讓剛蘇醒的少女不解的是“鱗姬”這名字,她忍不住低聲道:“鱗姬是在說我嗎,可我……”
然而被稱為“夔姬樂正”的白衣女子卻厲嚴地悄聲打斷她的話:“給我記住——不管你以前是誰,有過怎樣高貴的名字,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鱗姬,隻是鱗姬!”
這裏究竟是哪裏,這些到底是什麼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對了,是因為海——自己差一點葬身於那片珊瑚海結界之中……剛剛獲得“鱗姬”之名的茜衣少女終於冷靜下來,慢慢重拾被紛至遝來的狀況衝散的記憶……自己正在橫渡東海!雪也似的珊瑚像白森森的獠牙鋪滿海底,漫漶在珊瑚之上的並不是鹹水,而是幻力形成的萬頃波濤;那止水呈現出一種淒涼的薄青色,煙靄氤氳,霧汽迷蒙;無數沉沒海底的幽魂無處可去,隻能化成琉璃燈般的迎魂火,無休止地在寂靜的海麵上遊弋徘徊。自己就是要渡過這片絕望的水麵,抵達瀛海中央的帝都——蒼天之島。
木蘭槳、沙棠舟,少女曾以為憑借這兩件傳說中的神器就能穿越結界。最初的航行的確是順利的,可誰能料到波平如鏡的海麵瞬間就掀起萬丈狂瀾,此刻操舟本已艱難無比,可少女卻隻能用單手搖槳——她的右手在緊要關頭竟還牢牢握成拳頭。僅以左手與破空而來的波濤奮力對抗,少女最終身不由己地被甩出船外,墜入黑沉沉的幻水之中……如果不是手中還緊握著木蘭槳,少女恐怕早就被波浪吞噬了。明知自己微薄的力量根本無法戰勝大海,但一個念頭始終支持著少女奮力掙紮——不能這樣死去,在抵達蒼天之島,找到“那個人”之前,自己決不能死去!也許上天就是看到這執著的決心,才會讓那艘船出現在茜衣少女麵前吧……不知從何處駛來的沙棠樓船繚繞著金色光芒,巨大而尖銳的船頭劈開白浪,從波峰間平穩地航行過來。在少女被幻水模糊的視線中,依稀映現出傲立在船頭的剽悍身影,疾風囂張地揚起那男子的黑衣,吹得他一頭黑發戰旗般飄舞,仿佛從亙古之前他就已站在那裏,並將君臨狂暴的風浪,直至滄海湮滅,化為桑田。
一瞬間的失神,激浪卻百倍的洶湧,劈頭蓋臉的打過來,木蘭槳也在漩渦裏翻卷著,少女的身體隨之旋轉著沉溺下去;白珊瑚的槍林劍樹正戟指海麵,等待著刺穿沉入水底的獵物……就在這時,屹立船頭的男子曳起一道閃電似的寒光,輕盈勁捷地飛身而起,依賴那變化萬端的清冷青影,背後沒有鳳族雙翼的他,卻可以無視大地的束縛,自由翱翔。黑衣男子刹那間就飛到少女麵前,波光模糊了他的麵容,但那努力遞來的手卻昭示著它不可忽視的存在感:“抓住我啊!還磨蹭什麼!”身處危境的少女耳中,傳來對方焦急的呼喊。
茜衣少女此刻的心情更加焦灼,握住木蘭槳的左手無論如何也不能鬆開,她本能的伸出蜷曲的右手——並不是不想去抓,而是根本無法抓住啊!自從童年時代意外受傷之後,這右手就緊握成拳,再也不能伸開……“快點抓住我!”黑衣男子的吼聲像雷聲撕裂混沌的天空,少女反射性的揮動右手,捕捉那稍縱即逝的生機。她的拳頭一下子撞上男子的指尖,就在接觸的瞬間,如同雷火降臨的電殛感奔湧過少女的血脈,她右手五指竟驀地張開!翻騰的萬丈狂瀾中,轟鳴的震耳潮音裏,少女和黑衣男子就在這一刹那,十指緊扣了……“那麼,我現在應該是在那艘船上了,可救我的那個人……是誰呢?”禦簾後,燭光下,回憶起一切的茜衣少女鱗姬喃喃自語著,低頭注視伸展自如的右手手心,那裏印著一枚小小的傷痕,花瓣一樣綻放的傷口沁著淡淡的玫瑰色,如同緋紅的六出飛雪……還來不及細想,鱗姬的思緒就被掀開禦簾的聲響打斷了。突然變得刺眼的光線讓她慌亂起來,不等舉起衣袖遮在眼前,逆光裏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已奪去她全部的視線……大海呼吸般起伏的脈動裏,那男人如同憑空湧起的雲山一般靜立著,散亂的黑發還帶著潮水的氣息。他沉穩的放下簾幕,完美地將力量與野性隱藏在無懈可擊的高貴舉止中。從背後投射過來的火光模糊了的容顏,但那雙湛藍的眼睛卻鮮明地烙印在鱗姬眼底,那是一雙無星之夜般深邃的眼睛,在這嚴酷地包容著一切的蒼穹之下,少女一瞬間有種無處遁形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