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嚴君平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但他卻不自覺地鬆開五指,“我……知道……”
輕輕點了點頭,鶇詠將夔牛皮拉過頭頂遮住麵孔,轉身頂著狂暴的能量颶風,一步步朝前走去。他聽不到淹沒在風聲裏的,嚴君平的低語:“這次煉形本來就不會成功,因為小七沒有存在的理由。她的身邊沒有人能給她存在的理由,除了你……”
窄扇背後,充作煉形場的絳闕宮室已麵目全非,狹長的石壁岩縫上,玉瑤枝結成的窗欞蕩然無存,整個空間內部被不自然的明亮充滿著,而光還在不斷聚集高漲,仿佛在等待那個爆裂的臨界點。小七就飄蕩在它中央,淺緋長發攏作珠冠高髻,珊瑚色的寬袍壓著深淺數重絳綃單衣,被鼓蕩得獵獵飛舞。
和最初的月下盛裝相比,此刻的服飾似乎更適合她本來的樣子,可惜就像枝梢怒放的緋牡丹被暴風折斷席卷到這裏,雖然明麗雍容,但卻毫無生氣。
蟄伏在掩蔽物後進退不得的鼇仙們,驚訝地發現竟有人冒死闖入這險境。安期第一個認出那是鶇詠,他不顧一切地高喊起來:“不要去送死,那是怪物,她不是天人雛也不是天人,是怪物!”
怪物嗎?
明明片刻之前,那還是天真無邪的少女。是這群人親手把她變成了怪物!
悲慟遠比能量颶風更加猛烈地向鶇詠襲來,連他也不明白何以會產生這樣的情緒。隨著距離接近,不斷加強的壓力令傳說中的防禦至寶夔牛皮都崩出微小的裂口,能量飆流如一根根尖針穿過縫隙直刺鶇詠的身體,但左眼的火齊珠灼熱無比,它帶來的痛楚壓倒一切。
小七應該更痛吧,被強迫汲取龍髓加速成長,從自由自在的天人雛變成了能量失控的怪物,她一定更痛吧……鶇詠想呼喚她的名字,一開口卻像吞下滾燙的鐵水一樣,咽喉痛不可忍。幾乎用盡全身力氣,他才發出不成腔調的喑啞呐喊:“小七!不要怕,我在這裏,小七!”
毫無反應,天人雛少女依舊隨著能量波,茫然地載沉載浮。
不知道夔牛皮能不能再支撐下去,不知道再接近一步會不會被壓成齏粉灰飛煙滅,但鶇詠無法不向前。他分辨不出是自己發出的喊聲,還是在心底的強烈共鳴:“我來帶你回去了,小七,不要怕,我現在就來帶你回去!”
也許是感覺到有東西在靠近吧,天人雛淩空緩緩地轉動身體,不耐煩地一抬手,撲麵而來的猛烈衝擊差點讓鶇詠遠飛出去,好在他一把抱住洪爐腿殘柱:“小七,是我,鶇詠啊!你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呼應著他的語聲,霸道的壓迫力突然消失,能量強風毫無征兆地停了,鶇詠一陣欣喜,正要鬆開爐腿奔向過去,卻聽見嚴君平的驚呼響在背後:“快站住!”
圍繞著小七的炫目強光瞬間一暗,鶇詠隻覺得一整幅深黯的幕布從天而降,細看卻是小七周圍旋轉起一圈玄光之漩渦,觸及到這漩渦的任何事物,都在刹那間憑空崩解消失。
與此同時,岩洞內回蕩起安期絕望的聲音:“逆解……天人逆解!
並非小七回應鶇詠的呼喚,而是事態已發展到最壞的程度——天人是純粹的自然能量化身,當身心都到達崩潰極限的時候,他們就有可能發生極其危險的蛻變,化作與自身屬性完全相反的存在——光明化為黑暗,火熱化為冰冷,迅速化為遲滯,輕靈化為拙重……當年高階天人水主共工在決戰中敗於火主祝融手下,重傷與絕望導致他突然逆解,不僅令逃亡道路上的天柱不周山毀於一旦,更從他毀壞的身體裏散溢出破滅性的能量——“黑劫”,造成天塌西北地陷東南的災禍。
“不,逆解還沒有完全形成,但隻是遲早的問題……”勉強維持鎮定的嚴君平的語聲,突然急轉直下,“別過去,鶇詠!你會被她消解,連碎片都不會留下!”
原來那大膽的尋寶術士竟站起身來,一步步挪向環繞小七的暗光漩渦。他緩慢的、艱難的伸出手,隨著這動作揚起的夔牛皮邊角觸到光漩的邊緣,驀地消彌於無形。沒有攻擊、沒有破壞,是“自我”在消解“自我”,任它多麼堅固強韌都於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