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去了牽牛之宮,會發現和泄漏自己偷梁換柱的秘密嗎?
他追蹤客星軌跡趕到海外仙島方丈山,卻看見一位黑衣術士在磨刻牽牛花冠,用半截殘存的牛角尖。他認出這正是自己的丟棄的“心”的殘骸,也認出這少年術士正是當年收留自己的童子董永。
為什麼這孩子會去牽牛之宮,為什麼他不在蓬萊卻在方丈,為什麼他如今已經叫做“鶇詠”,為什麼他左眼竟被火齊之瞳寄生,而這赤紅寶石分明是另一位天人的“心”在閃爍。當嚴君平走過去想要問個明白,花冠突然間像燈那樣亮起,照出鶇詠和火焰長發的赤鬆子相見的幻影。
因為外形改變,“鶇詠”已認不出眼前這個“人”了,卻在聽見對方自報家門的時候,脫口而出:“嚴君平?有人要我找到你,問你……”
這是赤鬆子的言靈仙方,危險的陷阱!
選中曾經與“牽牛”甚有淵源的童子,改變對他命運的安排,將這童子引到星宮又送到方丈山,然後誘惑“牽牛”來這裏,隱秘地設下言靈仙方的陷阱,好迫使他回歸星位。精密的詭計環環相扣——被迫散發光熱消耗了這麼多年,赤鬆子的能力竟一點都沒有衰退!
隨著仙方傳言迸流而出,嚴君平等待著如疾風般不可逆轉的效驗,不料話音竟意外地停止——出人意表的,鶇詠居然忘記了傳言的內容,不僅如此,他似乎還遺忘了很多事情……從那時起,嚴君平刻意和鶇詠保持距離,並多方打聽他的來曆。眾鼇仙說那是個奇怪的外儒末流,數百年前某天被狂風卷到方丈山上。鼇仙當然不知道天孫以火齊之瞳封印記憶的前塵,隻道是那術士吃了方仙道靈藥龍髓,才變得記憶混亂顛三倒四。嚴君平正中下懷,他接近鶇詠,想盡辦法讓他忘得更徹底。
至少可以多一點,自由的時間,哪怕隻有一天也好。
即使狂鳥突然飛來,即使籠罩方丈山的紫雲令他覺得似曾相識,即使隱隱猜測出與鶇詠愛恨糾纏的天人的不尋常身份,直至最後這一刻,知道她便是當年的天孫織女,嚴君平都期望著能以最穩妥的方式解決這一切,無論是捕捉天人對抗妖獸,還是取出火齊珠想喚醒狂鳥心智,他都想憑借自己的力量化解危機,而不妨礙到已漸漸習慣、漸漸成癮的自由。
可是,逃避隻會令事態越來越不可挽回。
“所以我說,一起去做點什麼吧。”踏著重明羽的嚴君平,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鶇詠,“雖然你一直遵循著儒家道義行動,好像總是走在正確的路上,可是真正需要你做的事情,非你不可的事情,你一件都沒有做過。”
什麼才是真正需要自己去做的?鶇詠知道即使開口詢問也不會得到回應,因為嚴君平已經去做非他不可的事了——呈現出翩翩然的天人姿態,他決然飛向正逐漸被黑劫吞噬的天空。
“等一等,赤鬆子他說……”下意識地沿著鏡宮前的平台,鶇詠一邊追逐一邊高喊。
嚴君平激烈地呼喊著打斷:“不要說,我現在不能被赤鬆子的仙方束縛牽引回星位去!”
“可他根本就沒有要你回去!”站在山巔絕頂、崖壁盡頭,無路可走的鶇詠終於呼喊出一直沉睡在心底的傳言,“他要我對你說:‘再見了。我已經油盡燈枯,再也不能相見了——可是你難道沒有發現嗎,在我心裏從來都不曾改變——’”
傳言的後半句,已由他的語聲變成赤鬆子的嗓音:“你是多麼美好啊……”
據說星星的光芒需要經曆千百年才能抵達人間,此時此刻仰起頭來,看見的是千百年前它的樣子,而此刻,以為永遠會在那裏的星星,也許早已經不存在了。
雖然化作妖獸化作牲畜,嚴君平卻從沒喪失過心智,而赤鬆子的出塵姿容也未曾改變,什麼也不能磨滅他的美好純粹。
有時候,有些人,他們的心,是永遠不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