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其實什麼都沒改變(1 / 2)

其實什麼都沒改變

晉銳新作

作者:劉媛媛

文學的意義之一,是反映當下的社會生活世相人心。不同的作者,因了生活經曆個人誌趣觀察體驗生活的角度不盡相同,作品的風格和表現內容就千姿百態。即便同一時期的作家作品從內容到形式也大相徑庭。比如茅盾和沈從文,同為三十年代的大作家,茅盾關注時代風雲,喜歡重大題材,傾心於全景式展示中國社會麵貌,從大都市的資本家到小鎮的工商業者到農村的蠶農,他都有涉略,形成鮮明的創作風格,被研究者冠以“社會剖析派”。沈從文則淡然於這種時代變幻,堅持認為文學要表現“於曆史似乎毫無關係”的人性之“常”,認為“一個偉大的作品,總是表現人性最真切的欲望”,所以,無淪是他讚美的湘西世界還是鞭撻的都市生活,都以人物為中心,看不到時代的痕跡。持同樣觀點的還有稍晚些的蕭紅,盡管蕭紅被歸類為左翼作家之列,魯迅先生也稱讚她“北方人民的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紮,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但蕭紅和沈從文一樣,是以人為本,透過人折射社會曆史,而不足相反因為反映時代而設置人物。我們很難評論界定哪一種文學方式更高明,宏大敘事固然恢弘壯闊,鍾情於日常瑣事的展示,同樣也有管中窺豹的功效,尤其是在和平年代,對日常生活的描寫可能更有溫度地讓人體察當下社會的百態。繞一個大彎做如許鋪陳,無非是想說,李心麗的新作《易拉罐裏的江豚》,就是一篇小視角小瑣事的“小”小說。

《易拉罐裏的江豚》結構簡單,人物也不多,以同在一個辦公室工作的兩個大齡女吳小美與蔣彤為中心,輻射的範圍僅限於她們共同的上司和同事,還有先後同她們發生戀情的男性。小說的主要線索圍繞兩個人的婚戀展開,兩個人都待嫁,無論她們自己還是周邊的人,都將此作為她們生活中的重心。在這樣一個狹小的圈子裏,形成了一個“她們”之間,“她們”與外界的關係圈。在這樣的圈子裏,所有的人看上去離得很近,但又十分生疏隔膜。吳小美與蔣彤處境幾乎棚川,可謂同病相憐,在別人眼裏她們是天然的同類,吳小美對蔣彤充滿好奇,非常希望走近她,但是因為蔣彤行為的出挑和周圍人的另眼相看,吳小美又非常怕別人把她與蔣彤歸為一類,她一方麵竭力保持自己單純清白的形象,一方麵又羨慕蔣彤,渴望了解她的生活,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充滿令人浮想聯翩的浪漫。吳小美無師自通的世故,為自己打造了一身鎧甲,時時防範外部,稍有動靜就龜縮回去,保證自身安全。相比之下,蔣彤似乎不善於設防,她的一切被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成為眾人眼裏的異類。但是,蔣彤最終的選擇讓她回歸了常態,這個人物所有的光彩隨之泯滅。作品中的幾個人物,在一個相對狹小的生活圈子裏,彼此牽牽連連又磕磕絆絆,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這樣的人際關係,可以說是中國社會的常態,大家心照不宣不以為怪。

因此,盡管作者自述其創作動機時這樣說:“許多人有一個深刻的感受,好像所處一個喧囂的世界,但不知為什麼又被深深的孤獨籠罩,覺得自己好像在世界的盡頭,想交談的欲望沒有一個出口……我們周圍有許多人,她們構成了我們生活的一方天宇,我們是那麼熟悉,甚至或許我們還有一種更緊密的關係,比如我們在一個集體裏,我們在一個圈子裏,因為孤獨,我們可能會借機聚在一起,聊天、吃飯、喝茶,看上去是熱鬧的,但一點也不盡興,我們找不到任何一個縫隙可以到達一個人的內心,深入一個豐富而幽微的領地,像我們所渴望的那樣,許多時候,每個人把自己包裹起來,包裹在一隻看不見的容器裏,彼此用猜度的眼光相互打量。”(摘自李心麗博客)那“容器”近乎密封的易拉罐,“透不出一絲‘私氣兒'”。而我始終覺得,這篇小說更大的價值還不是在這裏,而在於揭示出當今年輕女性精神世界的荒蕪和退步。作品中的兩個女主人公,她們畏葸的心態,最終的選擇,令人感到無比壓抑,在這兩個當代知識女性身上,隻能看到一點點獨立的理性光芒和人格尊嚴。就像是時光倒流,宛若白流蘇、孫柔嘉再生,讓人感歎近百年來,女性的命運一如既往,什麼都沒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