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遠逝的鄉土(七)(1 / 3)

遠逝的鄉土(七)

歲月情懷

作者:王保忠

二十三老劉們的努力時間:2014年10月16日地點:隰縣陡坡村

後來,我在網上曬過有關這個村莊的幾張照片,並用“詩意行走”概括了當時的心情。確實,在晉南果樹飄香的秋天,這種行走是愜意的。天空遼闊,原野色彩斑斕,村路上穿行的機動車輛滿載著熟紅的蘋果,而在村莊內部,戲台前、院子裏、房頂上,到處晾曬著金黃的玉米和穀子,所有這一切構成了鄉間這個季節最嘹亮的景象。

我們是早上從縣城出發趕往陡坡村的,沿途地形複雜,車忽而攀上高闊的塬麵,忽而又行進在溝壑裏,有的地段還在翻修,不足四十公裏山路,竟然花費了一個多小時。當地文友笑道,隰縣分三川、七塬、八大溝,我們這一路過溝垮塬、翻上翻下的,幾乎是走了半個縣,也算一次不期而遇的隰縣風光遊吧。這話雖有些誇張,然而途中起伏的丘陵、連綿的山巒和殘垣溝壑構成的景色,也著實給我們帶來了美的享受。

陡坡村,有新村舊村之分,但都在塬麵上,幾乎是隔溝相望。先到了鄉政府所在的新村,文友讓停一下,然後摸出電話打。他一個初中同學正是陡坡村現任的支書。掛了後說,他同學剛好在新村,一會兒跟我們一起去。等人的這段時間,隨意進了路邊一處院子,與正在收拾菜畦的主人聊了一會兒。他今年六十六歲,是十幾年前搬到新村住的,當時這地方還沒個樣子,搬過幾年後,慢慢才聚了一些人家。老漢說,地還都在舊村,除了種地來回跑有點麻煩,別的都好,交通很方便。有幾年他想搬回去,孩子們不肯,覺得還是這裏好。前些年政府組織搬遷,又過來不少戶家,如今新村有三百多口人,都超過舊村了。

十多分鍾後,村支書楊福平騎著摩托車來了。此人五十出頭,個子不高,說話很快。他跟我們打了個招呼,便領著往舊村走。

昨晚與隰縣的朋友聊天時得知,陡坡是該縣文化底蘊較深的村莊之一,自古出人才,劉家是村中望族,清代時取得功名的有四十多人,即便是現在,在外工作經商和求學的人士仍很多。去年,劉氏族人決定集資維修本族宗祠,以承傳和弘揚先人勤勞好學的家風,為社會多做些貢獻。今年5月,祠堂開始動工維修,按照計劃,年底將完工。

因為先前聯係過,進了村,便往劉氏後人劉庭榮家走。

老劉家五間磚窯,院子很大,除留足走路的通道,又用圍牆隔出個園子,裏麵是七八棵蘋果樹梨樹,樹下種著西紅柿、茴子白、紅蘿卜等,能利用的空間都利用上了。靠窯洞這邊的牆頭上,放了一排溜蘋果,還有個笸籮裏也是。窯洞的窗台前攤曬著黃燦燦的穀穗,有一間還堆了些剝了皮的玉茭棒。

老劉過去在鄉裏工作,今年快七十歲了,退休後一直住在陡坡村。他把我們讓進了東窯,忙著要倒水,被我攔住了。他的老伴從院子裏拿回幾個蘋果,我終於沒能禁住誘惑,吃了一個,覺得比市麵上賣的好吃多了,又脆又甜,話題就由此開始,我問老劉有多少蘋果樹,他說也就院子裏這幾棵,另外種了幾畝玉米各物,村裏別的人家培植得多。

楊福平接過話頭說,陡坡村現有218戶,694口人,2540畝耕地,果樹近1000畝,村民收入主要來自梨果和玉米。又說,有的戶家栽種的果樹多,一年下來能收入十幾萬,最多可收入二三十萬。

說起修祠堂的事,老劉來了興致,他說陡坡村劉氏是明代從陝西米脂搬遷過來的,經過幾代人的打拚,積累了一些財富,蓋起了七八座大院。劉家從第五代到第十一代,取得功名的有四十四人。劉家宗祠自然有些年頭了,據說為第九代“士”字輩五兄弟所建,五兄弟均為縣學的生員,老二還考中進士。民謠這樣說:“陡坡陡坡,進了村秀才比驢多。”又說:“陡坡村是好村,文武秀才多半村。”解放初劉家宗祠停用,“文革”期間被大隊占去做了政治夜校。祠堂的門額上以前掛著個牌匾,後來他父親擔心給損壞了,偷偷摘下來拿回了家,說著出了門,從東耳窯裏抱出一塊木匾讓我們看。匾上刻著“垂裕後昆”四個字,題頭是“山西財政廳長王平題劉氏宗祠”,落款為“民國二十三年七月吉日立”。

王平是個大官,老劉說,可他是隰縣人,老家離我們陡坡村也就十來裏地,和我家祖上有些來往,就給題了字。民國時,隰縣縣長李嵉齡跟我們劉家也有來往。

看得出,老劉對祖上這些事很自豪。

收好牌匾,他又帶我們去看劉家老院。

沿著村道一直朝南行,東側是一條深而寬闊的壕溝,溝沿上散布著小塊的地,地裏是一些沒來得及收割的玉米稈,葉片都白枯了,路過一條巷子口,臭味撲鼻而來,朝巷子深處一看,幾個人正在院門前的空地上煺豬,顯然是剛剛宰殺的。我遲疑了一下,便往裏麵湊,越走越覺得異味重。這氣味與整個村莊的清爽極不協調。院子東牆邊一看就是個養豬場,分隔成一個個圈子,裏麵還有豬在哼哼。見我走過來,那幾個人掃了一眼,又低下頭忙自己的了,刀下被分解的豬破綻百出,露出了各種器官。問他們養了多少豬,回答說一百來頭又問,豬肉得拉進城去賣嗎?回答說,哪用進城,一出村就搶光了。

見他們沒有說話的意思,我隻得往巷外走。

那兩人一直在巷子口等我,可能他們心裏在笑,這些個城裏人,一進了村看啥都稀罕,殺個豬都沒見過。

我問楊福平,村裏養豬的多嗎?

不多,就這一家,他家女婿養的,也掙不了幾個錢。楊福平說。

我跟著往前走。

據老劉講,劉家老院最惹眼的是南坪院、吉星樓院和潑墨樓院,三座大院呈品字形展開,院與院間隔兩三百米,可見劉家當時家大業大,人丁興旺。但現在,這些院子已人去室空,破敗不堪了。

先去的是南坪院。湊近了一看,心裏先就不是滋味了。院牆幾乎都坍塌了,四麵透風,幸好門樓還在,門額上書有“南山拱秀”幾個字,從字體和字義看,當時的主人肚腹裏頗有些詩書。門前是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樹,樹幹向老院歪傾而去,枝杈幾乎是要探進牆頭裏了,像是在竭力守護這風燭殘年的老院。老劉站在樹下,對我講述著這門樓曾經的輝煌,哪裏從前插著拴馬的石樁,哪裏置放著上馬石,哪裏擺著石桌、石凳,哪裏又嵌著石鼓,穩著石獅。

石桌前幾年還在,讓人偷走了。老劉惋惜地說。

說話時,他的身子傾向老院,就像那棵老槐樹。

這處老宅是院套院的結構。正對大門,是一條兩三米寬、十幾米長的走廊,牆上有煙火熏過的痕跡。老劉搖搖頭說,去年省城一個劇組在這裏拍電影時圍了堆火,完了後忘了處理。走道左側能看到上院和兩處廂院的門,每道門裏都是一個小型四合院,每個四合院都是磚瓦結構的房窯。在農村甚至縣城,磚瓦結構的房屋一定顯示著這是一個望族。這幾處院子,房窯多是明三暗五的四合頭。明三,即正窯一般外露三孔窯,另兩孔窯被左右建築遮蔽。熱衷於“五”,大約是祁願五福臨門吧。院外的牆角露出一段土夯層,據老劉介紹,這是房窯地基,地基用土不用石,曆百年而不下陷,穩固如初,既實惠又不失堅固。

我問,這些院子啥時不住人的?

老劉說,有十幾年了吧。

我說,這麼好的院子,怎麼就廢棄了?

老劉笑笑說,一個是這些房子年代都太久了,都想住新房。再一個是老院講究是講究,可那會兒住的是念書人,這會兒住的都是種地的,家家養著騾呀牛的,門道小,拉莊稼進個四輪車都不方便。

從裏麵出來,進了門東側的祠堂。因為五月份就開始維修,祠堂已有些模樣了。大門新換過了,但還沒有上漆,似乎還能聞到清新的木香。門額還是過去的,隱約能看到“政治夜校”四個字。老劉開了門鎖,讓我們進來看。正對門的是一麵照壁,從一側進來,見正房和廂房的門窗都新換過了,與我們剛才在南坪院看到的荒涼景況正好相反。

老劉說,祠堂正廳三間,東西兩邊各三間廂房,一共是九間。祭祀主要在正廳裏進行,不過一年最多搞一兩次,這麼多房子不能閑置下來。當初眾人商議過,以後可以在這裏辦白事,正廳停放棺材,祭祀,廂房可以吃住。畢竟是另一個時代了,資源得好好利用。

我說,維修得一筆費用吧?

老劉點點頭,是得花不少錢,不過都是族人自願捐的,出多少不限。

我問,您出了多少?

老劉說,一千。

從劉家祠堂出來,又往後麵的吉星樓院走。

從外圍看,這個大院門高牆厚,給人一種城堡的感覺。門一側的牆壁土嵌著一塊碑,老劉說,這是當年為紀念籌建“紫川園”書院所刻。我看了看,上麵密密麻麻記載的是各家所捐的錢款數。書院主要培養劉家子弟,當年族人一共捐了十二兩白金。主院大門緊鎖,大門口遺留的老井和磨盤,顯示當時主人家境殷實。前院已經廢棄,荒草都能掩住人,後院似還有人過來打理。一進門有座精致的照壁,畫麵斑駁,隱隱還能看出飛龍在天的氣勢。然而沒有了人氣,再好的構圖也隻能忍受落寞了。

離開劉家老院,跟著老劉和楊福平沿原路返向村北。

老劉說,過去村中有兩條主幹道,十二條青核子馬道,很講究。兩條主幹道,比村裏人官大的走大道,比村裏官小的走小道。有一年換了個縣令,聽說陡坡村劉家崇儒尚學,族中人才濟濟,多有出仕為宦者,便前來拜謁,可他不曉得村中規矩,進了村便往大道上走,劉家長者聽說後心裏不悅,打發幾個人出去掃塵,大道上一時塵土飛揚。那縣令百思不得其解,不曉得這村人怎麼這麼不禮貌,便又退回去從小道走,隻見清水灑路,百姓夾道相迎。他這才明白是自己不懂規矩,衝撞了劉家人。

走到過去村中的主幹道上時,老劉停下來,指著南側一個不起眼的大坑說,那蛙候村裏有一大一小兩個蓄水池,這是那個大的。每下了雨,街巷裏的雨水便會順著青核子馬道,彙入這兩個池子。天旱時,池裏的水就派上了用場。近些年,村莊北移,那些青石道早毀了,蓄水池跟著廢了。

老劉這一說,我忽然對過去這村子的人們肅然起敬了。

不說別的,光這村鎮規劃就讓人刮目相看。他們做事有板有眼,對每一條街道、每一個建築都精細布局,使整個村莊充滿既有個性又極講究。製定出這樣規劃的人,該就是我們現在常常提及的鄉賢了,他們飽讀詩書,又有財力,最主要的是對生於斯長於斯的村莊富有責任感。一般來說,一個講究的村莊必然會配有一處或幾處講究的廟宇。我問老劉,這村子的寺院還在嗎?

老劉看了身邊的村支書一眼,然後看著我說,過去的廟“文革”時毀得不成樣子了,剛又修好了。

我說,剛修好?

楊福平點點頭,我們修的是文廟,敬的是孔夫子,廟裏還有戲台,可以唱戲,也算是文化活動吧。

我笑笑,那看看去。

楊福平挺樂意,領我往村東走去。

出了村,遠遠就看到了坐落在崖邊一塊高地上的寺院,因為是新修過的,外牆塗畫的色澤還很新鮮。我這兩年經常到村莊走走,感覺是,無論村子貧也好富也罷,在修廟這件事上,好像都很積極。以前,我對此類事很反感,現在的想法要寬容多了。廟,大概是民間信仰形式的一種外化,跟城裏人一樣,村裏人稍微有了點錢,忽然覺得光有錢不是活著的全部,心裏總該有一種支撐,一點敬畏吧。沒有了敬畏,做起事來豈不無所顧忌,什麼都幹得出來?但是那場文化浩劫,卻粉碎了這一切,也吹熄了鄉間草根心頭那點微弱的燈火。

我將自己的這個想法說出後,老劉壓低聲音說,你多大歲數了?

我笑笑,奔五的人了。

老劉遲疑了一下說,看上去不咋像,我當你才三十五六。

我說,我也是農村出來的,農村的苦累多少知道一點。

老劉將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有點竊竊私語了。他說,你說對了,人真得有點信仰,沒了信仰啥壞事做不出來?

說話間就到了寺廟腳下。

沿著一溜高高的台階往上攀,到得廟門前,見大門的門額上書著“降福寺”三個字。

門鎖著,楊福平從衣袋裏掏出鑰匙,開門讓我們進。

廟院從外麵看著小,裏麵卻寬大得很。先進了文廟,格局不是很大,卻也堂堂正正地供著孔夫子。我問,香火旺嗎?老劉點點頭,拜的人挺多,有人說挺靈驗的,你們家裏要有考試的孩子,拜拜吧。我笑了笑,並沒有去桌子上拿香,盡管我家兒子明年就要參加高考。我敬仰那個被塑在這裏的聖人,但向來隻是將這種情感藏在心中,不去燒香禱告什麼的。

從文廟出來,穿過西側一個小門,又進了一處較大的院子。楊福平說,這是龍王廟,正殿供的是龍王。我進去看了看,很像那麼回事,一切都依著類似殿堂的規矩建造布置,但因為是新修的,裏麵的塑像就顯得很年輕,讓人疑心這些神靈是不是缺少普渡眾生的經驗,能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我四處走了走,偏殿裏供奉的還有土地神、雷公、電母及掌管五穀生存的神祗。這倒是很少見的。原來這廟宇,廟宇裏的一切,是與村莊與農耕文明共生共長的。

據老劉講,這村子一直缺水,過去,人們挑水要去村東的大溝,那裏有一眼泉,擔一擔水來回得走十裏路。現在,家家戶戶通了自來水,人畜吃水的問題基本解決了。但是村裏沒有多少水澆地,天旱時,村人仍會來廟裏上香禱告,祈求龍王爺賜以甘霖,讓他們辛苦種植的五穀順利成長。我注意到,正殿的外牆上還殘留著一張“告知”:

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參加降福寺開光儀式,為使為降福寺施舍的村民能留芳百世,特決定為降福寺做出貢獻的人立碑,但由於人多,條件有限,請大家注意以下事項,望大家能諒解。一、凡是布施300元以上者(含300元),名單刻入碑中。二、凡是布施100元以上者(含100元),名單上鏡框。

三、凡是布施1 00元以下者,張榜公示。 降福寺管委員2014年6月8日

可以想象降福寺開光時的熱鬧,院子裏想必是人山人海,香火旺盛。正殿前有一棵老槐樹,老劉說這樹至少有一百年了吧。正對大殿的是一座戲台,看得出也重修過了。楊福平說,村裏每年要唱幾場大戲,請的是市裏的蒲劇團,一唱就是好幾天,不過看戲的都是些老人了。

老劉說,每次村裏唱戲,我都要領著老伴來,白天看過晚上接著看。

從廟院裏出來,已近正午。

因為下午還要去另一個村莊,我們也沒有回縣城,就在新村找了個小餐館吃飯,一盆大燴菜,每人一大碗麵。新村畢竟是鄉政府所在地,要熱鬧許多,街上走動的人也多。聽開店的老板說,這村人因為種果樹,手裏有點零花錢,來了客人大多領到這裏招待,他這店就能勉強開下去。像他這樣的小飯店村裏還有兩三家。

然而,我的感覺是,新村也太像個新村了,沒有舊村那種豐富厚重的東西,幾乎沒一點曆史感。或許正因為發現了這一點,老劉他們這些還住在舊村的老人,才會努力從曆史深處,從農耕文明深處,打撈或找回一些東西。比如,重修塑造家族禮儀的祠堂,重建關乎民間信仰的廟宇。隻是,讓人憂慮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努力又有什麼意義?畢竟,新村的條件相對要好一些,將來舊村的人們肯定會遷到這裏,或者幹脆連新村也不來,直接搬到鎮上或城裏了。到那時,老劉他們費力重新修起的一切,難免又會陷入落寞中。

但轉念一想,老劉他們或許早意識到了這一點,然而,他們並不因此就變得悲觀起來,畢竟從來就沒有一個“意義”會是永遠的。拯救當下,或許就是對未來的一種擔當吧。二十四 逃荒人的後代時間:2014年10月17日地點:隰縣上莊村

這村子叫上莊,328省道穿村而過,沿著公路一直走,沒多遠便是蒲縣地界,因而,被稱為隰縣“東大門”。村子南側有條大溝穀,溝底嘩嘩流淌的那道水,叫紫峪河。一村人都知道附近的紫荊山是本縣的製高點,山腳下有個馬刨泉,傳說是孟良盜馬途中,馬渴難耐,飛蹄彈土刨出的泉。這紫峪河,正是由馬刨泉和別的一些溪流彙成的。

有山有水該是個好地方吧,偏偏這村卻不怎麼富裕。

下午兩點鍾,和朋友一起到達上莊村後,第一印象是這地方甚至不比我昨天去過的陡坡村。那村至少有梨樹有蘋果樹,這裏卻沒有,這裏的人想吃梨呀蘋果也得花錢去外村買。經過多年努力,梨果業已成了這個縣相當一部分農村的主導產業,上莊人自然也想搭上這班快車,過把發財癮,但技術人員進村測試一番後,卻得出一個土壤不適宜的結論。上莊人便有些失望,身在“梨鄉”卻不能栽梨種果,隻能眼巴巴看著別村的人發財致富了。傳說中,縣裏一些村莊的果農在梨樹蘋果樹上搖下大把大把的錢,然後拿著去縣城買樓置車,此後便過上了這樣一種幸福生活:晚上在城市街頭漫步,白天開著小車回來侍弄果園。這夢一般的光景,對上莊便是一個永遠的誘惑了。

至少眼下,這地方隻能被劃在那種傳統的農業村之列了。

村支書老徐告訴我,上莊村轄上莊、下莊、南合、下紫峪4個自然村,共425戶1300口人,耕地麵積4255畝,以玉米種植為主,輔以土豆、黃豆、穀子等,去年人均收入2800元。也有經濟林,卻是近幾年栽種的核桃樹,還沒見到效益。山坡地主要種植小雜糧,如蕎麥、糜子、高粱等。老徐,全名徐貴平,五十出頭年紀,方臉,中等個子,看起來樸實厚道。來到上莊,先由朋友帶著進了他家,房子建在公路南側,普普通通的三間,連院牆都沒有。進了門,竟然不小心看到了他家的隱密,傷心處。除了懷裏抱著個娃的老徐的妻子,屋裏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孩在東房的電腦前玩遊戲,臉是少年的臉,個頭卻矮得讓人吃驚;女孩在堂屋裏忙著什麼,其實已不是女孩,那張臉明明白白告訴你她已是成年人,個子卻矮得同樣令人吃驚;女孩在堂屋裏忙著什麼,其實已不是女孩,那張臉明明白白告訴你她已是成年人,個子卻矮得同樣令人吃驚。慢慢知道她已27歲,早嫁了人,老徐妻子懷裏那個娃便是她的骨肉,這娃娃看著倒是正常。我再遲鈍也能意識到什麼,閉了嘴不敢問。

出了門,老徐不吐不快地說,他一共四個孩子,老二老四都好好的,都在縣城,這兩個卻不明不白患上了侏儒症。前些年,他幾次帶著孩子去北京的一些大醫院看病,卻查不出病因來。說到這裏,他顯得很困惑,看了我一眼又說,也真邪門兒了,按說我老婆是從長治嫁過來的,我和她肯定談不上是近親結婚,說是水土環境的過吧,咋弟兄幾個吃得一樣樣的飯,老二老四沒事,這兩個娃就出了問題?

我真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老徐看出了什麼,不再說這事了。

從村西頭慢慢往東走,我發現,這村子的建築多是窯洞,又多建在公路北側和東側的崖坡上,早先的窯洞都在高處,往後的在低處,再往後的幾乎就镟在路邊了。老徐說,早些年在高處打窯是躲土匪,避戰亂,當然也是因為窮,靠著崖壁也好就地取材吧。解放之後,日子平安多了,過得也稍為寬裕了一點,窯洞就退到了下麵,為的是出入方便。高處的窯洞,多是那種原始的土打窯,不高,人進去後稍一探手就能夠著窯頂,也不深,一兩丈的樣子,如今已大多廢棄,門窗也拆走了。中間夾雜著幾間比較講究的瓦房,顯得有些突兀,據說是早年一個財主的宅院。而靠著公路的窯洞多是這幾年修的,看起來要排場一些。

老徐帶我進了路邊的一處院子。院門前緊靠公路搭了個鐵絲網架,裏麵堆放著黃燦燦的玉米。院子收拾得很幹淨,三間窯洞,全都是玻璃窗,不像早先的窯洞隻有下麵幾個窗格裏嵌著玻璃。這樣的窯洞住著自然舒服。主人姓李,今年四十六歲,前些年承包了一片荒山,栽了些核桃樹,還沒有掛果,收入自然談不上了。他兩個孩子都在縣城,一個剛結了婚,家裏幫襯著買了樓房,另一個讀高中。這處院子,眼下就他倆口子住,顯得太過寬大了。

出來後,繼續往東走。

大約走了一二百米的樣子,腳下的公路向南轉了個彎,轉過來後,仍是原先那種布局,高處的崖壁上是破敗的廢棄的窯洞,下邊是新修的窯房。轉彎處是一座橋,橋東一個大峪口,口上停著幾輛挖掘機。我問,是你們村的?老徐搖搖頭,不是,單位的,在這一帶修路。順著橋往南走,路西是一條大溝,溝裏仍然是流淌的河水。路東,上麵層疊著一些老舊的窯洞,下麵是修理鋪,飯店,看上去不是很景氣,有幾家關了門,窗玻璃黑汙汙的,許久不開了的樣子。老徐解釋說,今年不大好,煤礦不是關就是停,拉煤車少了,這些鋪子自然就賺不上錢了。

不到半小時,幾乎就把這村子走完了。

返時,老徐對我講起了這村子的來曆,,他說,上莊村頂多一百年的曆史,老一輩都是河南來的逃荒人。當年,河南清豐、內黃一帶經常遭災,不是大旱就是大澇,為了活下來,好多人背井離鄉,帶著家人逃難來到山西。最早來這地方的隻有幾戶人家,因為窯洞建造成本最低,他們便選擇了在土崖壁上打窯定居,這幾戶人家給村莊奠了基,這荒山野坡慢慢有了人氣,有了嫋嫋炊煙。以後幾年,斷斷續續又有些逃荒的河南人加入進來,也在土崖壁打窯而居,一個由清一色河南逃荒人組成的雜姓村莊,從此在山西隰縣與蒲縣交界處的這個地方紮下了根。但因為缺少規劃,大家都是依著地勢打窯,這個崖壁下幾戶,那個崖壁下幾戶,住得很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