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懵懂:我很想愛他(1 / 3)

南方以北,北方之南。

風沙。黃土。孤雁。

石磨。土炕。木窗。

日暮之下,並無柳色嬌花。

記憶中的圖景,血色,荒涼。

少的那抹感覺,是豆蔻。

你讀過“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的清雅,卻不知,山水的那一頭,“日暮堂前花蕊嬌,爭拈小筆上床描”有著一樣的靈動。

你想象深宅大院中錦織玉繡的心意,卻不解,窗紙旁的心思亦是一針一字密密縫。

你站在燈下,說這個故事。沒有主人公。

年少的故事,不分地點,盡是一樣的層層疊疊。

《詩經》上那麼多繾綣的句子,究竟哪一句才是我?

若是你來,送些什麼好?

江南無所有,卻可聊贈一枝春。

望望窗外,日光下,春色如許,卻不堪相送。

那麼,鴛鴦可好?

若是當真,我便也定是宜其室家,不輸於他人的。

那偷來的半日閑裏,我草草繡了一江春水,如書上寫的那般瀲灩纏綿。

彼時的我,還不知你是誰。隻是,你還未來,我怎敢老去。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若是我對鏡貼了花黃,你可會歡喜?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

文字,總是太過熾燙,撩撥心弦,燒得人麵紅耳赤。

詩裏寫的,都是真的嗎?

那些故事,一如今日的鮮花綻放般明麗,一如明日的黃葉掉落般蒼寂。

你說,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

惑。

我悄悄點上燈,摸出紙牌。

若是清一色的紅,便許我花好月圓可好?

若是一張黑,便保我一世安穩。

若是兩張黑,請護我家人平安。

……

燈影亂跳,牌麵上指的路搖搖晃晃。定是隨遇而安吧。

我明知是自欺欺人,卻忍不住去算。

越算越迷茫,越算越荒唐。

亂。

嫁衣是我一針一線縫的,縫進去多少期盼,多少憧憬,多少心驚膽戰。一如年少初繡的那對鴛鴦。

攝人心神的紅。紅燭,紅妝,紅綃。

那一日,紅燭整日不息可好?我害怕,有些花,沒了光和熱,一夜便會枯盡。

還有,到時以水代酒可好?無言到麵前,與君分杯水,清中有濃意,流出心底醉。

還有,在房裏擺上琴可好?願此生琴瑟在禦,歲月靜好。

還有……便再無其他。

四月秀,五月鳴蜩。六月莎雞振羽。七月流火。八月其獲。十月隕。

又是一年春光好,十裏桃花醉人紅。

真快。快到我伸手就觸得到額角的蒼老。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忽然就想到了贈你的那一池春水。

腸斷明月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哦,對了,還有一句最要緊的,便是你在。

那晚坐在古鎮客棧的院子裏時,忽然想有一種魔法,讓時間停下——漫天星鬥,月涼如水,一炷香,一盞茶。忽然就想到“人在誰邊,今夜玉清眠不眠”的句子。沒有紅泥花箋與純狼小楷,沒有信鴿亦沒有目的地。我想留下,在一處水邊的院子,種著竹子和蘭花。有兩間不大的屋子,一張卷案,一幅字,一盞燈。陰雨天裏,慵懶的思緒和一汪水遙遙相照。在密如針腳的細雨裏,恍恍惚惚看見自己的影子,不太真切。就像遇見過很多的人,很多的背影,在人影攢動裏匆匆瞥見自己——熱烈地存在,黯然地離開。然後雨下大了,什麼都亂了,沒有了。院子的對麵,住一個紅衣的女子,植一院牡丹,國色天香,每日傍晚,看她一襲紅綃,融在水的盡頭,化成夕陽。我們隔著河住著,洗衣滌菜,麵對麵卻終不得語。河的兩岸,像兩個世界,剔透,明烈。

人總是貪心的。我喜歡布衣木釵,宿在水邊的女子,她們溫婉,純粹,不經世事;亦鍾情綾羅綢緞,環佩叮當的女子,她們嫻靜,端莊,聰慧果決。一個是與人無擾,所以平靜;一個是傲視一切,所以無畏。如果時空可以逆轉,你會選擇哪一個?

從十二歲開始,我瘋狂地迷戀上了一切複古的東西——書法,圍棋,茶藝,香道,中醫,古詩詞,古文甚至繁體字。除了家裏老人身上潛定的書卷氣的熏陶,也因為那個年代的我們生活得很——安靜。是,安靜。安靜得有時間去看,去思考,去發呆。我喜歡書法的慢,喜歡圍棋的精,喜歡中醫的博大,喜歡喝茶的時候聽人家聊天,喜歡煙霧嫋嫋的時候閉上眼睛,什麼都不用想,喜歡詩書裏那些瀲灩多情的句子,流淌著,像春水。那個年代是精致的,像一塊精巧的點心,每一道工序都千錘百煉,必不可少。待到入口時,酥,香,柔,回味無窮。還有曆史,轟轟烈烈,也是沉寂的。我喜歡曆史的沉靜柔婉,史書的醉人之處,是它殘酷的真實與人工刻意雕琢過的虛偽並存,亦真亦假,亦正亦邪,由你千思萬想。女孩子們大都唏噓故事裏的愛情——王侯將相的戲文,才子佳人的韻事,還有最平凡的不值一提的故事——主人公們從來不曾謀麵,在蓋頭掀開的那一刹那,就草率卻無法挽回地決定的一生,卻能圓圓滿滿地畫上句號。那些純粹,那些堅定,那些貞烈和勇敢,讓人感慨。

我坐在寫字台前,認真地碼著這些零零碎碎的故事。Sunny打來電話,說想要見我,現在。

太原下午兩點的陽光,城市在蒼冷的白色中被凝固起來。麥當勞的玻璃上結了很厚的霧氣,聖誕老人在寒冷中僵硬地微笑。她坐在窗邊的位置,裹著紫色的棉衣,抱著奶茶。

我固執地選擇了奶昔,在她對麵坐下。杯子上凝結的水滴粘在細長的深藍色的指甲上,因為承受不住溫暖的重量,順著指尖緩緩掉下去,留下一道淺淺的印記,在黃色的燈光下奪目而冷清。我喜歡紅色,顏色很純正的大紅色,一種很襯膚色的顏色。當然,在這之前,我總是解釋,這是一種“位居正宮”的顏色,明亮而高貴。可是他們都笑我幼稚,我附和著笑笑,不再說話。小說裏寫,這個世界上最真實的話,很多都是以玩笑的形式說出來的,隻是,聽到的人從來都不以為那是事實。於是,在同學聚會之前,我洗掉大紅色的指甲油,換成藍色。

右手食指的第一個關節輕輕地下壓,草莓奶昔在勺子的帶動下癱軟地晃了一下。這種矛盾的甜品,甜蜜得讓人眩暈,又冰涼得讓人冷靜。忘記多久以前,我對Sunny說,甜,是一種幸福的味道——生氣的時候,我喜歡紅豆味道的糯米糍;壓抑的時候,我喜歡抹茶蛋糕;痛苦的時候,巧克力蛋糕讓人很釋放;想哭的時候,要在麥當勞喝草莓味道的奶昔。現在,我在麥當勞,不知道是因為想哭才點奶昔,還是因為奶昔,所以有想掉眼淚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