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那一刻,他為什麼不想再等了。這就是,為什麼,他們立刻就發生了關係。是的,就為了這一切,他決心洗心革麵。而他洗心革麵最擲地有聲的動作,就是鏟除異己,以清君側。於是霏霏就成了那個第一個被幹掉的人,成了他所有罪孽的替罪羊。既然,他已經下定決心改變這一切,以至於連過渡都沒有,就快刀斬亂麻。他知道唯有如此,才能盡快成為未央想要的那個人。他才不在乎是否惹怒霏霏,哪怕,霏霏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無辜的。
是的,他永遠記得未央的話。她說您已經和人文精神相去甚遠。您至多是個商人,抑或官僚市儈。這話無疑深深地刺痛了林鐵軍。但沒過多久他們就在黑暗中做愛了。他至今想起來依舊熱血沸騰。是的,他留戀和未央的每一個瞬間。他希望這個並不美麗的女人永遠是他的。他這樣想著便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離婚。這是他第一次為一個女人聯想到這個字眼。這對他來說幾乎是劃時代的。是的,他對此一直非常清醒,他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命中的女人。但無論他和沈遠怎樣不再肌膚之親,但意念中她將永遠都是他的女人。哪怕雲山霧海,紅杏出牆,他知道他最終都會回到沈遠身邊。但是這一次他真的想到了離婚,想到了要和未央共度所餘的人生。這就意味著他將拋棄命定的女人,想到這些,他不禁不寒而栗。事實上他和未央不過萍水相逢,才剛剛有過幾次肌膚之親。他怎麼就會萌生出這樣的念頭,不不,林鐵軍想到這些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這樣想著便慢慢睡著了,甚至不再能聽到飛機穿越雲層的轟鳴聲。但仿佛電擊一般地,他忽然醒來,周身大汗,那一刻他緊緊抓住了座椅扶手,恍若置身於懸崖邊上。他立刻想到霏霏的威脅,不知該怎樣收拾那一片狼藉。他這才意識到霏霏的老謀深算,盡管她年輕、執拗,卻絕非等閑之輩,居然早早就為自己留下後路,甚至在他們彼此相愛的時候。
然而從心底油然而生的卻是一股暖流,就仿佛突然停止跳動的心髒被注入了新的血液。於是險象環生中,他再度想到未央。他隻有想到她時才會覺得溫暖。是的,他還想和她千回百轉,一生廝守。然而倘霏霏決意魚死網破,他就將失去現有的一切。
林鐵軍想到這些不禁心寒膽戰。那是他此生從未感受過的絕望與恐懼。而那一刻飛機剛好遇上猛烈的氣流,上下顛簸,一些人甚至絕望地喊叫起來。然而那一刻他竟生出某種釋然,甚至渴望飛機失事,隻要不再忍受霏霏帶給他的那些緊張和憂慮。當他必須要麵對氣流和氣流一樣的霏霏時,他知道,如果還想活著,就必須妥協。他知道妥協就意味著,讓步,然後,達成和解。他們何苦要鷸蚌相爭,兩敗俱傷呢?
於是林鐵軍在飛往法蘭克福的飛機上,完成了他毫不華麗的悲愴轉身。他決意不再強硬,哪怕,僅僅是為了未央。
飛機落地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簽改機票。他原本計劃故地重遊,憑吊曾和萬末走過的那些地方,那些,讓他難以釋懷的絲絲縷縷的日子。但最終還是毫不猶豫地取消了這款款深情的回首,他知道未來對他來說才是至關重要的。
然後就有了林鐵軍閃電般歸來對霏霏的任命。他不管這將在出版社引起怎樣的騷動。他覺得他對霏霏的任命是無懈可擊的,事實上這些年確實是她在經營社裏的發行。所以他才敢理直氣壯地宣稱,鬱霏霏擔任發行科長應該是實至名歸。他並且向竊竊私語的人群發問,那麼你們認為誰更能勝任這個崗位呢?劉和平嗎?會場下麵一片哄笑。
林鐵軍引發的這場哄笑顯然是羞辱性的。他甚至沒有顧及到劉和平也在現場,或者就因為這個女人的默默無聞她才總是被忽略。不過林鐵軍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意識到他的出言不遜很可能傷害了那個無辜女人。於是話鋒一轉,開始對劉和平大加弘揚,從她在新華書店成為賣書標兵起,到目前她的策劃部怎樣引領時尚潮流。林鐵軍甚至現身說法,說他讀研究生時就曾在劉和平的書店裏買過書。當然,他確曾出入過那家書店,隻是不可能記得劉和平那個平凡的售貨員。接下來他又讚美劉和平的為人和工作態度,他說社裏至今能稱得上勞動模範的唯有劉和平。盡管她很難融入這個靠金錢杠杆平衡的社會,但她卻依舊兢兢業業地盡著她的本分。她從來不追名逐利,患得患失,一如既往地把工作當作她的生命。我們中還有幾個這樣的同誌?看看劉和平吧,我們許多人都應該感到愧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