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們都堅信自己是愛他的(1)(1 / 2)

像一團風,夾帶著,漫天的雪。在風雪中,她追逐著她的親人。她依偎在康錚溫暖的臂彎中,那已經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她知道從此那啃噬於心的煩惱就沒有了。她也再不會被那些午夜的電話吵醒了。她於是徹底解脫了,解脫了嗎?或者她說她愛這個男人,但有人會相信嗎?

沒有人知道汽車是怎麼翻到溝裏的。一個偶然的過客在高速公路上,偶然地發現了那輛翻落在路邊草叢中的汽車,於是他惺惺相惜地打了那個電話。交警說,人被拽出來時已周身冰涼,沒了氣息。是的,該做的他們都做了,卻還是沒能挽回他的生命。讓他們覺得不解的是,在這場事故中,死者身上竟沒有一處傷痕。經法醫初步鑒定,死者很可能在事故發生之前就已經死亡了。然而更蹊蹺的是,那輛翻進草叢的汽車竟沒有任何損傷,仿佛是有人故意開進溝裏的,拖出來後,立刻就能繼續行駛。

遠遠地,沈遠就看到了那個出事的地點。在手電筒交織的光束間,天空竟再度飛揚起漫天飛雪。那雪花洋洋灑灑,毫無顧忌,仿佛天空是舞台,黑夜是背景,而它們,就是那恣意妄為的雪的精靈。

不知不覺中,沈遠突然昏倒在康錚懷中。是的,這畢竟是她從不曾經曆過的親人的死亡。她甚至也不曾經曆過昏厥,不曾體驗過這種丟失了意識的瞬間。但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還活著,哪怕生命中隻剩下了氣息。她覺得她還是聽到了什麼。什麼呢?長笛手演奏時那欲望般的喘息聲?那是她後來才慢慢回憶起來的。她記得在康錚的懷抱中,她隻想回到他們的從前。

她知道她隻是呈現出昏倒的姿勢,而她的心裏一直是明白的。是的,她立刻就猜到了,為什麼午夜的電話會響個不停。當她在飄飄落雪中感覺到眼淚流下來,就意味著她已經接受這個現實。即是說,她知道她的丈夫從此就沒有了。

她記得她曾經詛咒過他的死。就這樣和他的情婦一道死在高速公路上。但她並不是真的要他死,她隻是煩透了那些不斷打來的討愛的電話。她怎麼可能真的要他死呢?她知道無論怎樣花街柳巷,他最終都會回家的。他們始終深深地愛著對方,也都曾誓言不離不棄。而這一次,她覺得是他在求死,他一定已經對他的人生不抱任何希望。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進暴風雪的,亦不知她怎麼能承受如此凜冽的寒風。她隻是依偎在康錚身邊艱難前行。是的,她說她不去殯儀館,她隻需在他出事的地方最後看到他。

她後來知道,事發的地點離她家並不遠。她不知他為何要星夜返回。說好了他要去另一座城市出差,或者他根本就沒離開過這座城市?

他騙她?但是他幹嗎要騙她呢?

是的,她對他的風流豔遇從來不聞不問,她的原則是,隻要他能將她儲存在他的生命中。她不聞不問是因為她相信他。她相信他是因為他隻是風流,不曾背叛。她一直覺得男人和別的女人做愛並不是背叛。所以她喜歡她的男人,也能被她以外的女人喜歡。她覺得或許如此才能證明,她的男人才是真正有魅力的。

她遠遠就看到了躺在雪地裏的那個僵硬的人。那時候他的身上已落滿雪花。如果不是有人及時報警,他肯定早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雪掩埋了。是的,她一直渴望這場雪,她記得也曾對他說起過。她說她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因為冬天已經到來很久了。她期望有一天他們能一道去賞雪,隻需在皚皚白雪中不停地走。他記得他也曾答應過她,說遲早這場冬雪會不期而至。但當她終於迎來了這場雪,想不到卻已物是人非。

當她貼近他的臉,她就不再流淚了。因為她知道那是他抱定的信念,盼望中的冬雪才會不期而至。於是他選擇了在風雪中完結,在莽莽蒼蒼中將自己交付出去。她覺得他躺在雪中的樣子很安詳,緊閉的雙眼,仿佛睡夢中。她於是如他一般心滿意足,因為他終於獲得了解脫。她想這或者就是他的福分,於是頓覺平靜與欣慰。她便是以這種心態麵對親人死亡的。然後她任由那些陌生人處置他的屍體。因為她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她的人了。

她鄭重地告知出版社,她不會參加他的葬禮。她不管別人怎麼說,但她堅信自己是愛他的。

沒有人願意相信這是事實。但人們此刻確實在為這個曾經生龍活虎的男人守靈。在這裏,每個人都很悲傷,甚至傷痛欲絕。尤其那些穿上黑衣的女人,一個個如喪考妣。她們眼睛紅腫,神情慘淡,仿佛正在上演一幕令人匪夷所思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