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李賀與《高軒過》(2 / 2)

李賀成名後,時人稱為“鬼才”,可見其具有過人的聰穎之處。他馬上想到了這一點,略一思索,以兩位大師光臨為題,寫了一首《高軒過》,呈上二位。詩如下:

華裾織翠青如蔥,金環壓轡搖冬瓏。

馬蹄隱耳聲隆隆,入門下馬氣如虹。

雲是東京才子,文章钜公,

二十八宿羅心胸,殿前作賦聲摩空。

筆補造化天無功,元精炯炯貫當中。

龐眉書客感秋蓬,誰知死草生華風。

我今垂翅附冥鴻,他日不羞蛇作龍。

五代王定保的《唐摭言》裏,是這樣描寫的:

李賀字長吉,唐諸王孫也。父晉肅,邊上從事。賀七歲,以長短之製,名動京華。時韓文公與皇甫覽賀所業,奇之,而未知其人。因相謂曰:“若是古人,吾曹不知者。若是今人,豈有不知之理?”會有以晉肅行止言者,二公因連騎造門,請見其子。既而總角荷衣而出。二公不之信,賀就試一篇,承命欣然,操觚染翰,旁若無人,仍目為《高軒過》。

二公大驚,以所乘馬命連鑣而還所居,親為束發。

《高軒過》的軒,即車,但又不是一般的車。古代官員乘車,如同現在的幹部,有人可坐奧迪,有人隻可坐桑塔納一樣,是有級別區分的。軒是一種前頂較高,掛著帷幕的車,惟有大夫以上的官員方可乘坐。韓為禮部尚書,皇甫為工部郎中,相當於今天的部級或副部級的高幹,自然享有此等公車待遇。從李賀詩的描寫,這輛軒的裝飾,拉車馬的佩戴,其豪華程度,或許應該等於奔馳或者寶馬一級的名車了。

韓愈和皇甫湜兩位大師,親自登門,去看望一位無名小輩,讓我感動。並非我厚古薄今,現在要找這樣虛懷若穀、提攜後進的文壇前輩,還真是難尋難覓。倒不是今天的中國沒有韓愈和皇甫湜這樣的大作家、名作家、老作家,可是,由於他們太忙於炒作自己,太忙於追求不朽,太忙於熒屏作秀,太忙於應酬飯局,更何況所到之處,左有美女作家,右有漂亮女記,婷婷嫋嫋,我見猶憐,鶯鶯燕燕,春光無限,那雙眼睛忙得不可開交。因此,來不及禮賢下士,顧不上樂於助人,也就隻有請大家原諒的了。

我始終懷疑,這是不是多年以來中國文壇出不了李賀這樣才華蓋世的文學家的原因。

同樣,我也懷疑,這是不是多年以來男過半百,胡子一把,女已更年,仍在裝嫩,還要頂戴著青年作家這份冠冕的原因。

李賀詩的最後一句,“他日不羞蛇作龍”,寄寓著他對於未來的期望和毫不氣餒的抱負。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詩歌成就,其才思之靈動,其文句之綺麗,其創造力之光怪陸離,其想象力之汪洋恣肆,其在詩歌領域中獨開門派的先聲奪人,甚至超越了兩位前輩。

這位天才詩人,死年二十七歲,或日二十四歲,還不到今天共青團員的退團年齡。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青年作家。由於早年受到韓愈破格的禮遇,並不遺餘力地獎掖鼓勵,因之魚躍龍門,聲聞九皋。看來,一個剛出頭角、尚未崢嶸的後生小子,是很需要前輩的指點和扶持的。韓愈在其文章《雜說》中有言:“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裏馬;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確是非常有道理。

時下那些正在奮鬥的、“他日不羞蛇作龍”的、有遠大誌向的青年作家,若是指望著寫得未必有上述大師好,可架子之大、眼眶之高、自戀之甚、熱炒之忙,超過上述大師者,來做你的伯樂,那就無異於一個緣木求魚、守株待兔的傻瓜了。

這就使我們不禁羨慕李賀的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