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劉謹州也臉色不善。昨天他的府邸裏進了賊,他派了他的能兵悍衛們大肆搜捕,卻一無所獲。在藩王公主麵前丟了臉,都是這個小天師交友不慎引起的。若不是他是公主帶來的清客,早就打得他招供是內應了。
一屋子人對他怒目而視。一向憑著一張巧嘴指東話西指點天機、哄騙眾人信服的小天師張靈妙終於栽了,沒人理他了。他那張比城牆拐彎還厚的厚臉皮一紅,灰溜溜地轉了一圈就走了。他終於在車隊混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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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前出了梁王主院,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放鬆了繃緊的肩膀和麵部表情,踱回自己住的偏院。她仰臉看著明媚的藍天白雲,綠樹紅花,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路旁的樹叢後溜出了張靈妙,丫環雪瓏立刻擋在了小姐麵前,不準他過來。所有人都恨透了他,張靈妙充滿歉意地對明前一笑,鄭重道歉說:“我對不起範小姐了,全是我的錯。讓範小姐受驚了。”
明前不置可否,仔細打量著他。張靈妙收斂了平時的嬉皮笑臉,微睜著霧蒙蒙的眼睛,細眉伶俐,薄唇善言,是個長像俊俏的少年郎。這時候他一臉鄭重地道歉。明前忽然覺得他很像是賴皮的鄰家弟弟,做錯事也無法使人對他生氣。
明前放緩了心情,說出了連她自己都奇怪的話:“不必道歉,我不介意。”
“真的?”張靈妙很驚訝,不相信她輕易地原諒了他。
明前歪著頭含笑看著路邊樹叢上的小野花,很溫婉動人:“我的不介意有兩種解釋,小天師想聽哪種?”
“都請說一下。”
“好。我的第一種不介意是世事難料,小天師是好心辦了壞事,所以我不會介意,以後我們還是朋友。不過這是場麵話,我心裏已經下定決心不信你了。”明前笑得深沉。
“另一種呢?”張靈妙眼光深沉。
“另一種,”明前的眼光陰沉了,幽幽說:“我不管此事是有意無意,我昨天差點因你沒了命。小天師現在心裏正對我有愧疚之情。我若是介意,大罵你一頓,自然與小天師反目做不成朋友了。這樣,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還不如不介意小天師的錯,繼續做朋友,反而能利用小天師的愧疚心為自己謀些好處。”
張靈妙心中一跳,眼裏露出又警惕又佩服的光芒。這才是她的真麵目吧,一個機敏堅韌又手段高明的女子。
明前垂下麵孔,擋住了臉上的表情。她伸手摘下了身旁一隻野花,慢慢地轉動著,話語悠悠:“……我一直記得京郊碧雲觀初遇小天師時,你為我占卜的那隻貴賤反轉卦。‘終身不去北方。往南一生無憂,往北出陽關就是人生大凶。會與人生離死別,肝腸寸斷。會身損命消,死無葬身之地!’”
她抬起眼珠死死盯住他的臉,眼光如刀,神色憂鬱,卻柔聲說:“我越來越覺得小天師推的卦準了。所以……”
“我不怪小天師這次行事失誤,我寄希望於下一次。如果小天師心裏真覺得有對不起我範明前的地方,就請在那個卦相應驗時,在我遭遇生死大關前,提醒我一次,給我一次死裏逃生的機會。就當還了這份愧疚了。此後我們恩怨兩清互不相欠。”
她抬起目光,輕蔑又憐恤地看他一眼,竟是從未有過的清高冷傲:“我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們每個人都會做些不想做卻不得不做的事。我、你、崔同知、甚至是藩王公主們都如此。可是,盜亦有道。人活在世上還要有點良知的,要恩怨兩清的。我不怕死,隻是不想糊裏糊塗地死。即使是老天讓我範明前死,我也絕不認賬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要當麵反擊這種命數!”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的生死命運,又為什麼讓他人掌握?如果誰想害我,那就直接來吧,我絕不會讓他如願以償的!”
她冷酷絕決的樣子刺得張靈妙心中一涼,渾身驚怖。轉眼間她就收斂了渾身的鋒芒,變回了溫婉大方的丞相小姐。她手拈鮮花,溫柔地向他一笑:“張公子,這不難吧?我相信你下次會做到的。我相信我們這一路上的交情值得你還我一次活命機會的。”說完,她麵色淡然,再也不看他一眼,平靜如水得招回丫環走了。
張靈妙臉色蒼白,看著她的背影,隻覺得渾身止不住得打戰。不行,這場戲快演不下去了。他不想演了,他恐懼地發覺自己被這個少女吸走了全部心魂和意誌。他居然認為她說得太對了太好了!
“——我的命由我不由天。”這一路上,他在深深地讚同她,在欣賞她,喜歡著她。這、這樣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