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獄卒一打開牢門就躲得遠遠的,像是很怕來的四個人。領頭的人穿著一襲厚實的灰土布袍子,身材纖細,頭上戴著蒙著絹布的竹鬥笠帽子,好像不想讓外人看見長相似的。後麵三人也是相似打份。幾個人走進了牢房。明前有點奇怪,能進入詔獄,又不想被人看見相貌,這些人也夠奇異了。
來人取下了蒙頭的帽子。是位個子纖巧,麵容憔悴的中年文雅婦人。臉色異樣的蒼白,身子羸弱得站不穩,像生著重病。三名隨從也摘下帽子,都是些麵容倨傲,行為謹慎小心的中年人。男人白胖無須,女人嚴厲肅穆,像內宮的太監女官。帶著濃重病態的中年女子急步走向前,險些摔倒了,她緊緊地擁住了明前:“明前,你還好嗎?”
明前陡然激動起來了:“於先生!是你。”
來人正是明前的女老師於秀姑。她曾經在京城教了明前數年書,又在北行路上的青楓山後清宮裏與她相會過,之後就帶著使命各奔東西了。已有三年未見。於先生向來為人素靜,行動雅定,此時也是滿臉激動,麵孔眼睛都漲紅了,像枯樹藤枝似的瘦削手臂緊緊地抱著明前不放開:“明前,你怎麼這麼傻啊。”
明前也緊緊回抱著她顫抖的身子,臉麵放鬆,嘴唇顫抖,眼圈紅了,險些哭了出來:“對不起!讓老師失望了。我不是範瑛,隻是個劫匪女。我好生對不起老師。……我沒事,我很好。”
千言萬語都比不過一個“好”字。說得雲淡風輕,舉重若輕,說得人們都為之悲慟痛哭。兩個人同時心情激蕩地痛哭了。三年時間沒見,真覺得如過了一生一世般的漫長可怕,什麼都改變了。
於秀姑原本清秀妍麗的像年輕婦人的體態麵容都嚴重衰老了,漆黑長發也大部分變成了灰白色,臉龐、手掌都布滿了皺紋傷痕。這位全大明名門世族的淑女之師就像是個六十歲的垂暮老婦。看似子這兩年遭了大罪。好在她外表落魄孱弱,性子還堅韌,哭過後就陰沉著麵孔,恨鐵不成鋼地恨恨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是其他事啊。你這孩子氣死老師了。”
明前收起淚顏,又欣喜道:“原來他們同意了!都是我連累了老師,使老師受苦了。”
於秀姑進入牢房,稍微避開些在旁監視的太監女官們,瘦骨如柴的手指緊抓著她的手,咬牙切齒地道:“你這傻孩子在做什麼啊?你怎麼把四百萬兩銀子獻給了董太後,當做贖我性命的贖金!這,這,這真是太不應該了。你知道這筆錢多重要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明前擦淨臉上淚痕,扶著羸弱的女老師坐在木凳上,幫於先生倒了碗水,才平靜地道:“先生勿急,這不過是一場交易而已。老師已經知道我身上發生的全部事了吧?我也不複述了。這事是我幹的,前幾日我在‘案落’前,在舊梁王府見到了一群來通知我的人,其中有董太後的太監總管龐七衛。我就趁人不備偷偷塞給了龐公公的隨身小太監一封信。是呈給董太後的小奏折。信裏寫著我願意把父親範勉給我的四百萬兩銀子私房錢敬獻給董太後,向太後贖買一個人的性命。還有一封夾帶給您的我們兩人早就約定好的交錢暗記。通知您放出錢款。小折子裏我將益陽公主威脅勒索我的事告之董太後,並講明了益陽貪圖巨款用莫須有的罪名敲詐我,想私下吞沒了我的錢。這封信看來成功的到了董太後禦前。嗯,我不想向益陽公主投降。她毫無信用,向她低頭無疑是飲鴆止渴。即使我通知老師交錢買命,她也會殺了老師滅口的。還不如另尋出路。我就通過龐公公與董太後做了筆交易。直接用這筆錢買了老師的命。”
“四百萬兩銀子,是大明國庫的兩年收入。這樣倘大的一筆財產,放在朝廷和後宮麵前都是一筆富可敵國的大財富。隻用來交換一個小小教書先生的性命,我相信董太後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太後娘娘本來就是女中豪傑,我們雖然未打過交道,但我也相信她的眼光和手段,願意跟她做交易。與其坐擁巨金被困死,不如花錢買個平安!大明幾十年來為打韃靼使得國庫空虛。先皇和當今皇上都下旨號召過文武百官和後宮宗室減俸節流,他們缺錢的很呢。這筆傾國重金擺在了董太後麵前,她怎麼能不動心呢?我捐出這筆錢也將成為‘明錢’。她得了也得拿出來。或貼補國庫或補充後宮所需。都可以派上大用場。這是白白得來的錢,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事。董太後歡喜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拒絕。她考慮幾日果然還是與我做了交易,從益陽手裏救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