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王瞪著她,覺得一股深深的寒意湧上心頭。他全身都像浸入了寒冬的暴雪裏,凍成了冰柱。他像被這種打擊擊跨了,身體戰栗牙齒打戰,說不出一句話。半晌才從齒縫裏擠出了一絲聲音:“明前,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相信了蕭五的假話,還拒絕跟我走。你最終會一無所有的。”
明前淡定地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相信他,也能承受。”
牢房裏又變得燥熱了。朱原顯站在原地,緊握寶劍,麵目猙獰地瞪著她,心裏狂躁得想一把抓過她生生得撕碎她了。明前則平靜地站在牢獄中,像一枝難以悍動的青竹,即使被狂風暴雨撕碎了也不會移動一下。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都到了這樣滿盤皆輸的境地,她馬上就要變成最糟糕的劫匪女。而他這位大明太子拋棄了一切來劫獄帶她走。她還這麼輕易得拒絕了他?她要徹底堵死他與她的所有活路了。
廠衛獄陰森可怕,充滿了囚徒們的怨氣和監獄的死亡氣息。兵卒們在牢房外等待著。小梁王定定地站在牢房中,忽然有點毛骨悚然了。他覺得他四麵楚歌四麵臨敵,失敗的陰雲像湧上來的潮水快淹沒他了。
——結果就是如此嗎?
朱原顯壓抑住內心的恐懼,緩緩放開了抓住她的手,走回到了她麵前。
明前堅定又冷靜地看著他,誠懇地道:“抱歉了,我想遵守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真相和後果。請殿下諒解我,也承認這個真相吧。讓一切都結束。”
小梁王的視線越過了她的頭頂看向了空曠簡陋的牢房。他看著黑暗的牢獄,像是看到了冷酷的現實、遙遠的過去和黑暗的未來。他和她同時間的沉默了。桌上的燭火不斷跳動著,照耀得昏黃的牢房,照耀著大明太子扭曲變形的麵孔,也仿佛照著人們不斷變形拉長的身體和心。
他盈滿全身的一股勁兒消失了,全身湧上了一股疲態,眼神黯淡,聲音沙啞,臉龐浸在了黑暗裏。他長長歎息著,喃喃著說:“這就是注定的結局嗎?你發現了什麼,你還是相信了他,你想清楚後果了嗎?我還是白來了一趟。”
他仿佛到此刻才恍然大悟:“……我想錯了。我不該來劫獄的,你不會走的……唉,我這個人,總是自以為是,又霸道又莽撞得奔向自己的目標。渾然忘了你是個有主意的人。所以我總是說錯話,辦錯事,總在不停得懊悔犯下的錯。”
明前平靜地站在原地,眼光低沉,一言不發。她感受到了他的椎心痛苦。
朱原顯站在昏暗的牢房中,陷入了一種昏昏晃晃的氣氛裏,也陷入一種奇怪的沉思中:“在小時候,我一向不是個好孩子,又任性又霸道。父王母妃住在天邊兒的北疆,早就被大明王朝放逐了。哦那是另一個慘痛的故事了。所以他們非常溺愛大哥和我這兩個孩子。父王母妃對我是掏心窩子的好,他們有了長子朱原淵可以培養成嚴謹知禮的藩王,繼承藩王之位,就對我這個小兒子更放縱和溺愛了。我這一生,原本可以在父母長兄的庇護下,做個逍遙無憂的藩王公子。過著天下最放肆奢靡的生活。但是所有人,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發生了三件事就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或者說使我抱恨終生。第一件就是母妃身受重傷癱瘓之事。我已經在北疆路途上與你說過了。”
明前眼裏露出了深痛的歉意。這件事同樣得改變了她的一生。
“第二件事,就是長兄朱原淵戰死北疆前線的事。它一下子把我頭頂諸多的庇護傘都去掉了,使我暴露在北疆和韃靼凶猛的戰場上,也暴露在父王與先皇爭奪皇位的官場上,使我痛苦又迅速地成長了。父王母妃隻剩下我一個兒子,我不得不頂替長兄,去做我以前不想做和做不到的事。我要成為一位合格的藩王,甚至是合格的太子、皇帝。我不能推辭。這是我父王母妃和整個家族的夢想。第三件事就是遇到了你。明前,你改變了我的人生。使我知道這世間有很多事,是苦苦追尋又求之不得的。即使她幫助我們除掉了政敵朱元熹,爬到了京城皇位。又使我受盡了‘求之不得’的苦。我跟你從敵變友到愛上你非你不娶。這個小小的願望,又渺小又宏大的願望卻怎麼也實現不了。”
“這種眼睜睜得看著心愛之人越去越遠的痛苦,比前兩種痛苦更艱深。使我不得不睜著眼睛去承受。我很痛苦。”
人生本來就是一件件“無可奈何”的事連起來的痛苦旅程吧。必須由人承受。明前苦澀地望著前方。
小梁王麵孔煞白,伸過手握住了她的手,眼裏有些晶瑩水霧,聲音沙啞地說:“明前,你恨我嗎?你討厭我嗎?討厭這樣瞻前顧後又事事做錯的我。我想讓你知道,如果事情重來一遍我不會再走同樣的路了。”
“不。我不恨你。你對我很好。做了你該做的不該做的所有事了!雖然不能跟你逃走,我也很感激你。”明前發自肺腑地說.
朱原顯的臉色變了變,眼神更苦澀了。他頹然得坐倒在她身旁,同她一起望著星星點點的燭火:“我想補救我犯下的錯,卻很難彌補。這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吧……這三件事引起的痛苦和打擊,對於現在的我,還能如履薄冰得排解渡過。但對於當年年幼張狂的我是一場塌天大禍。尤其是第一件事,我最敬愛的母親因為我的婚事癱瘓了。那時候,我九歲,已經知曉了人情世故,我憤怒地快發狂了。”
“對不起。我以前曾經想嫁給你補償你們的損失。可惜,我不是範瑛。”明前黯然說。
朱原顯諷刺地笑了:“不,明前,不必再假裝了。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你的選擇。而不必用敷衍的法子結束整件事。如果要輸的話,我要輸得光明磊落。如果要受到懲罰,我也要像你一樣睜著眼睛清醒著去承受懲罰。”
明前臉上終於現出了遲疑之色:“別說了。什麼都結束了。”
朱原顯露出了深刻的嘲諷自已又嘲諷他人的表情,繼續說著話。聲不高可震撼天地,語不驚人卻震人魂魄。一番話響徹了牢獄:“明前,你知道了吧。所以堅持著承認真相不逃走,逼人逼已得麵對整件事。現在的我還是沒有你有勇氣。好吧,好吧,事已至此,我就盡量使你和自己都活得明白死得清楚吧。我告訴你,當年九歲的我回到北疆,快要氣瘋了,我不能容忍有人這樣對待我的母親。即使是母親為我定下的未婚妻。我那時候九歲了,在北疆就是小藩王霸主的存在,我咽不下這口氣,要為母親報仇。母親的性子外柔內剛,平日很順從父親和我,但她堅持做的事我們也無法反駁。我便決定背著她去報複她。我恨透了當日推母親下池塘的四歲女孩。”
明前烏黑的眼睛裏噙滿了淚,麵孔抽搐,嘴唇顫抖,向他直搖頭:“別說了!一切都過去了。這樣的結局已經是最好了。別說了。”
“不,一切都沒過去,也過不去。每個人做了什麼事都要受到相應的懲罰。你不是也是這樣做的,為什麼對我要例外?這不符合你做人做事的準則啊。明前。”他又諷刺又痛苦地看著她的臉,像是在嘲弄她也在嘲弄自己:“你不必再保護我了。保護著懦弱得無法麵對過去的我。當年我偷偷地瞞著父母兄長,叫來了北方軍裏一個因家族犯事被抓的大將軍。我從大牢押出他,私下接見了他,給他安排了一件好差事。讓他將功補過。他們家族原是北疆的世家,父王分封到北疆後,跟他的家族不睦,再加上他犯了錯,被父王趁機銷職下獄。那人走投無路,願意接受一件差事來將功補過,重新上位。他姓鳳。”
燭光飛揚,紅光滿室,牢房裏亮如白晝,卻像最冰冷的荒漠雪山。凍得人們全身戰栗臉色煞白。明前跌坐在桌邊椅上,一隻手掩著麵,哽咽難言。
朱原顯口齒清晰,平靜地說:“對,他姓鳳,叫鳳蕭梧。在家族裏排行第五,是鳳景儀的同族遠叔,是當年北疆世家鳳家的當家人。那時候,年僅九歲的我,因為驕橫霸道就能使喚動這位大英雄。我悄悄叫來了鳳蕭梧,命令他帶領心腹去江南劫持範勉的女兒範瑛,就地尋機會殺了她。讓他們範家在全天下人麵前丟盡了臉,也丟了性命,為我母親報仇雪恨。也為這件充滿怨恨和不詳的婚事做個了斷!鳳蕭梧領命後就改裝逃出牢獄,帶著心腹程大貴,南下到了江南。沒想到你的母親去世了,你被父親派人接回京城。他們從江南追到京城,在京城門口成功地殺了隨行人員,劫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