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嫁是土家風俗,流傳久遠。哭嫁有專門的“哭嫁歌”,清代土家詩人彭譚秋記載說:“十姊妹歌,戀親恩,傷別離,歌為曼聲,甚哀,淚隨聲下,是‘竹枝’遺意也”。在古竹枝詞裏,就有詠哭嫁的詩:
“桃夭時節卜佳期,
無限傷心敘別離。
哭娘哭嫂哭姐妹,
情意綿纏淚如雨。”
哭嫁的高潮是在新娘出嫁的日子。在出嫁的前一天,親朋鄉鄰都前來祝賀和哭別。新娘家要邀請新娘九位最好的未婚女伴,陪著新娘哭,叫“十姊妹會”。用哭歌來慶賀歡樂的出嫁,用喪舞來祭祀死去的親人,正是巴土民族獨特的稟性和文化意識。
當時在丹妹吊樓閨房裏,床前架了一方桌,桌上放著十碗香茶,丹妹和九個堂姐表妹女依次圍坐,唱著憂傷的哭嫁歌。新娘居中,叫“包席”,右女為“安席”,左女為“收席”。新娘起聲,“安席”接腔,依次哭唱。
按常理說,新姑娘出嫁應該是人生一大喜事,那麼哭哭啼啼悲從何來呢?其實這哭嫁倒並非是按老一套走走過場,也決不是虛情假意,而是姑娘們的真情流露。出嫁固然興高采烈,可是想到從此將離開生養疼愛她的父母,離開從小到大溫暖熟悉的娘家,她又怎麼舍得?所以必然既喜且悲,要又唱又哭。這土家哭嫁的風俗倒是自然真純、和人情天性十分貼切的。大山裏的女人,就是用這樣泣血的哭和帶笑的唱,來麵對自己的人生際遇悲歡離合。
於是丹妹她們就悲喜交激、聲淚俱下,哭唱著父母的恩情、哥嫂的愛護、姐妹的童年、家園的思念。
天快亮時,她們開始哭姊妹:
“同喝一口水井水,同踩岩板路一根;同村同寨十八年,同玩同耍長成人,日同板凳坐啊,夜同油燈過;織麻同麻籃啊,磨坊同扼磨……”
唱到這裏,丹妹再也忍心不下,起身走到父母的座位跟前。母親的座位是虛設的,隻有父親一人坐在那裏垂淚,丹妹給父親叩了頭,就伏在母親的座椅上放聲哭道:
“爹啊娘呀,兒要走了呐,想您幫我梳把頭。您可頭發染了霜,您可額頭起了皺?搖籃還在耳邊響,媽媽您今在何方。燕子齊毛離窩去,我的爹娘唉,從此銜泥不回頭……”
那覃雲山早已泣不成聲,心想此生也曾是風流人物,沒料到娶個嬌妻卻又紅顏命薄、早早失散,留下女兒如今要離開身邊,自己從此孤苦伶仃,以後的日子將何等淒苦?如若她母親有知,又該怎地肝腸寸斷?
那九個姑娘就替他和母親哭唱:
“銅鑼花轎催女走,好多話兒沒說夠;世上三年逢一閏,為何不閏五更頭?哎,女兒去了哎娘難留,往後的日子你重開頭;孝敬父母勤持家,夫妻恩愛共白頭……”
這時天已大亮,紅豔豔的太陽照著滿山青青的茶樹和紅紅的杜鵑,照著山寨裏喜氣洋洋吊腳樓,照進了丹妹依依難舍的閨房。隻聽得一串嘹亮的喇叭聲從山間小道上跳躍而來,田家迎親的隊伍就到了丹妹家門口。
一家人隻得止住哭聲,轉悲為喜迎了出去。
經過一番悲喜交加的禮節,丹妹灑淚拜別了父親,離開了老家。
覃雲山站在門口悵望良久,轉念想到明日女兒還會偕女婿來“回門”,才進門歇息。“回門”也是土家婚俗,女兒出嫁到婆家成親之後,第二天新婚夫妻便要回拜娘親。沒想到當日晚間,就傳來丹妹被王府擄去的壞消息,覃雲山急得臥床不起。第二天,丹妹被王爺熬油點了天燈,田虎為救丹妹大鬧龍燈會壯烈犧牲的大事便驚天動地、傳到了鳳凰山。覃雲山就精神恍惚,變得癡癡呆呆。
過了數日,突然有一女子尋到覃雲山家門,自稱原是王府女奴。她把一個包裹交給覃雲山。覃雲山打開一看,裏麵包著一套女人的衣裙,還有一團頭發,立刻認出是妻子張玉若的舊物。那女奴說這是王府家三姨娘生前交給她,托她一定要麵交鳳凰山的覃雲山,並講了張玉若被逼身陷王府,忍辱苦熬十六年、最後淒慘死去的經過,如泣如訴,哀慟衷腸。
覃雲山手捧妻子的遺物,恍如夢魘,先是抽泣哀慟不止,繼而仰天長歎,大叫三聲“蒼天啊蒼天!”
是夜,這弦歌老者便拿出那把早年摔破的三弦,扯出一根弦絲,掛在床架上把自己勒死了。斯人魂斷,其命運遭遇,血淚悲情,實足後世弦歌者長歌當哭,詠歎萬年。
這是後來的事情,其間還有許多波瀾曲折,異常悲壯激烈,令人驚心動魄、蕩氣回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