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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本姓張,祖上也是和田氏家族刻石結盟的大姓,流傳幾代敗落下來,算是自耕農戶。家有幾畝薄田,一片荒山,父母已經年邁,現在由他一人操持。二狗喜歡嘻嘻哈哈,種田倒是不含糊,也是勤扒苦掙,日子還勉強過得去。

他家的吊腳樓跟田虎家差不多,也是兩間正屋一架吊樓,平日裏堂屋裏火塘生得旺旺的柴火,年輕人晚上都喜歡摸到他家去烤火談天,連田虎有時也去和大夥聚聚。隻是田虎比他們都老成,一般都坐在那裏不吱聲,關鍵時候才嘣出一兩句話來,往往讓大家佩服。二狗之所以服從田虎,也正因為他的有主見和豪爽義氣。

二狗家境和人緣都還可以,就是至今還沒娶上媳婦。別人提親他看不上眼,自己又和姑娘們少緣分,原因就是他唱山歌不行。這唱山歌雖說是土家兒女的特長,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冒尖的,可真是天生一半的板眼。比如牛娃子,你看他是個掉渣的土老憨,屁都放不響,可他偏偏會唱山歌。隻不過他從來不敢當著眾人唱,隻是一個人放在心裏哼,和秀兒躲在草窩裏悄悄唱。二狗生性當麵鑼對麵鼓,偏偏天生一副“破砂罐腔”,又不知調門高低、節奏快慢,常常一開口就讓姑娘們笑話,這就少了許多跟她們傳情說愛的機會。所以二狗就轉而對踩高蹺特別感興趣,希望通過這一手叼上一個好媳婦,也跟田虎一樣風光風光。

這一招果然有效,參加踩了幾回,表現不錯,就有一個叫青青的標致女人瞧上了。二狗和她粘上了,又用買花線的招兒求過歡,可是那天他把渾身軟綿綿的青青背下山,送她回家,卻聽見屋裏有男人吼她:“你怎麼現在才回來?”,接著就傳來菜刀剁得蹦蹦響。後來青青才告訴他,原來她是被父母留在家裏走婚的,最近又來了個男人,是從巴東來的“鋦長”師傅。

二狗想這可如何是好?娶又娶不來,丟又丟不開。不光是因為青青長得實在標致,更因為青青經常被家父打得死去活來,她還是要偷偷跟二狗好,兩人就這樣不明不白的糾纏著。

幾天前,二狗還專門找青青說,正月十五我們要到大壩上去表演,你一定要去看咯!青青高興地點點頭。

土家山寨裏,總是一代一代地活躍著這樣一些青年人。他們喝著清江水、吃著山裏糧,從天真的少年變成壯實青年,又從壯實的青年變成病殘的老人,一茬一茬在苦難中煎熬人生。青春一代代消逝、血汗一滴滴流盡,夢想一個個破滅,然而苦難卻周而複始,把一代舊的人生埋入黃土,又把一代新的生命接著煎熬。在這種永無休止的煎熬中,人生也隻有在少年的時候能夠煥發一些夢幻的光彩、在青年的時候能夠作出一些哪怕徒勞的掙紮。所以到了千百年後的今天,我們能夠從田虎、雷子、劉黑子、二狗、牛娃子們那代青年的作為、從丹妹、秀兒、青青的那段情愛,知道那些埋在山岡墳塋裏的過往人生,了解一些山寨老屋上的陳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