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隔一段時間,你就想見到他,說說發生的事,你的應對。其實,沒什麼,你隻是覺得,他是你的人生評委。
這個生日前,陳昕列了十項計劃。其中包括瘦五斤、將臉上的痘治好,買一隻心儀很久的包,拍一套寫真,等等。
它們都易完成,無非是用錢或用力。不易完成的是陳昕的心願,與夢有關--找到第一任領導。
現在,說陳昕的夢。有十年了吧,在夢中,領導總是隔一段時間就造訪她。
最近一次,她夢到領導,在一間階梯教室。滿滿都是人,教室的布置如國家大劇院聽音樂會的地兒。她是池座,領導在中間發表演說,結束,她和眾人一起鼓掌;人漸漸散了,她走上前,領導和她握手,他說:“陳昕,你好啊,好久不見。”陳昕感慨萬千。窗外,爬山虎隨風動,有同學拿湯匙敲窗戶,催陳昕去食堂。奇怪的是,在夢中,陳昕也知道是夢,她對領導說:“真好,又夢到你,我這些年的事,真想說給你聽。”沒來得及說,她就醒了。
第一任領導今年怕有五十歲了。當初見到他,他正是一個男人最精幹的年紀,自帶充電寶,24小時神采奕奕。據說,他赤貧出身,白手起家,他的高學曆是幾經輾轉得來的,他獲得的獎項業內公認的含金量高,但他總開玩笑,“一樣花開為底遲”--他說,他擁有的一切,其擁有的過程比一般人都要艱難。
陳昕潛意識裏把第一任領導當導師。這是慣性。大學畢業後,她在那間廣告公司工作,她個子小小、年紀小小,毫不起眼。她還記得每次開例會,有人口綻蓮花,有人豔驚四座,她卻一直默默坐在一個角落,如一隻土撥鼠,等人發現,怕人發現。每次,大家發言完,都是領導做統籌和評價。這時,他是台上唯一的發光體,而他的意見中肯,結論讓人信服;那時,陳昕想,隻要一次,哪怕一次,她被領導肯定,就說明她不錯,是做這一行的料。
陳昕沒費多少勁兒就得到領導的電話。他們在同一個城市,從事同一行業,圈子很小,何況,領導是名人。
拿到電話號碼,陳昕心裏卻打鼓:約見麵,哪怕隻是聊天,對方會不會覺得唐突?即便不,前提是,對方還記得她是誰嗎?猶豫時,她著手於生日願望清單的其他項目,她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還勤懇地煎服中藥--每一年,臨近生日,她都會對自己進行盤點,盤點對生活的不滿及期待,然後逐一修正、實現。
體重計上的數字已逼近目標。想幹的,想買的,也都到位。陳昕想,要不,我給領導寫封信吧,寫“自別後,一直想念”“常看到關於你的新聞,為您驕傲”“我的第一份策劃,被您罵是‘狗屎’,我哭了一夜”“客戶為難我,你挺身而出維護我……你讓我知道什麼是老大”。
還是太唐突了。陳昕對著手機裏寫了一半的信苦笑。為工作方便,她在手機裏下了辦公軟件,候機、等人、睡不著時,她都會工作;這點,她還是“遺傳”當年的領導--他走到哪都帶著筆記本電腦,和身邊人超過十五分鍾沒話,他就會打開電腦,寫點什麼。
類似的“遺傳”,在她身上還有不少。比如,每件事都有時間節點;針對節點,有周密計劃;有計劃,就一定要實現;就連生日前對自己盤點、梳理的習慣也都是無意間從他那兒得知並學習的……所以,最近一次的夢,既然讓她決定去見一下這位對自己有重大影響的人,無論內心戲多複雜,姿態上有多怯場,也必須完成心願。
她終於發出短信。“領導,您好!我是陳昕,還記得嗎?最近的工作有點棘手,查資料時,發現您有過類似成功經驗,希望能聽取您的意見。”
不卑不亢。忐忑不安。
“叮!”陳昕上午發出的短信,下午才收到回訊。領導回:“陳昕好!當然記得。明天上午?辦公室?”他給出詳細地址,陳昕連忙答:“好。”
她雀躍不已。她開始設想見麵時穿什麼,如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她最後選了件中規中矩、但顯腰身的藏藍套裙,對著鏡子,她看見一個穩重、溫和、得體,可以謂之優雅的女人,她摸著勾勒出她完美弧度的黑色腰帶中心處的金屬亮片,“嗬,當年的小陳,如今已是陳姐”。
小陳。廣告公司的人都這麼喊她。
“小陳,幫我複印個文件。”“小陳,要報銷的單據幫貼下。”“小陳,找下送純淨水的人的電話。”
小陳勤快、麻利,誰都不得罪,誰都想討好。
直至,她加班到深夜,第二天被領導看見熊貓似的兩隻眼,他毫無褒獎,卻把一疊文檔摔在她麵前,嚴厲又困惑地問她,為什麼整體方案結構不錯,細節卻混亂,明明能做好,卻沒做好?她囁嚅著表示,上班時間她根本沒空做自己的工作,“都是用私人時間……”“那上班時間你都在幹嗎?”“打雜……”“不要用戰術上的忙碌掩蓋戰略上的糊塗。”領導從過軍,帶部下如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