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桃花是個技術活。
代綠妹子的心理素質頂好,經過小戎“逼宮”的刺激,再經過紫朔直言不諱的拒絕,又經過我傾情上演的一幕斷袖情深劇,她仍是風雨不動安如山,亦步亦趨地在我和紫朔身後跟著,不言不語,臉上的表情陰沉得連垂涎她美色的精怪們也不敢過來搭訕。
享受著代綠的怒氣,我心裏舒暢舒暢的,感覺這麼多年的冤仇都報了,很是得意快哉。
快樂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不知不覺,我們三個就走到了山頂。
樹梢兒上一團一團閃著紅光,我原以為是大紅燈籠,細看之下,才發現是精怪們操縱的鬼火。鬼火在樹林中懸空鋪成了一條路,移動著忽閃著向山上蔓延,到了山頂之後,仿佛萬川歸海似的,所有的鬼火彙聚成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火焰劈裏啪啦向上躥著,映著天邊初升的明月,朦朧縹緲中帶出一種既詭異又唯美,既磅礴又靜謐的氣勢,讓人不禁屏息。
鬼火彙聚完後,祭月儀式開始了。
和別的儀式一樣,祭月儀式有著冗長的開幕致辭,那是一棵萬年老樹的妖靈,長長的白眉長長的白胡子,手裏拿著一幅一米見長的卷軸在念著,內容不外乎是請求月神大人保佑他們豐衣足食,吃飽喝足了好去為非作歹呀,順便人丁興旺,子子孫孫無窮盡,一個不小心就統治了其他各族呀之類,無聊天真得讓我靠在紫朔肩上連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等老樹妖念完了開幕致辭,終於迎來了祭月儀式的重頭戲——夜宴。
祭月,不外乎要有祭品。
精怪們的信仰十分人性化,他們認為,當祭品擺出來的那一刹那,它的精華就已經被月神大人吸收了,剩下的隻是糟粕,經過月神大人的享用,即使是糟粕,那也是好的糟粕,吃了有病治病,沒病驅邪,所以,就由他們這些需要庇佑的弱小精怪們來分食了。
說白了,祭月儀式就是山中的精怪們從家中帶了雞啊魚啊牛啊羊啊等美味佳肴來,齊齊丟進鬼火堆裏烤一烤,烤好後拎出來你一點我一點地分了,大家一邊吃一邊賞月的活動。
不得不說,本玄女很中意這個活動。
正當神思遊走之際,身後驀地響起一聲狂妄的吆喝:“讓開讓開!別擋著老子祭月!”
這個嗓音有些熟悉,我扭回頭,當看到一個蓄著大胡子的男人迎麵走來時,不得不感歎這個世界真是小,冤家總愛狹路相逢哪。我揮揮右手,向大胡子打招呼:“嘿,又見麵了。”認出了我,大胡子嚇得往後直退幾步,方才喝著要人讓路的張狂氣焰倏地消失不見。
大胡子食指抖啊抖地指著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裏?”我聳聳雙肩:“來蹭吃的……不,來參加祭月儀式呀。”瞥了一眼身邊若無其事的紫朔和不遠處淚眶依舊泛紅的代綠,我在心裏悄悄補充一句:兼且扮演斷袖棒打鴛鴦。
大胡子猛地把什麼推到了身後藏好,戰戰兢兢地說:“下午你搶走了老子的鮫人,老子不和你計較,現在你萬萬不可再搶走老子的祭品!”他身後的那什麼在扭動著,看來應該是個活物。
我大方地笑笑:“這有何難?隻要你願意將祭品分我嚐嚐鮮,我就不攔你。”話音剛落,我馬上就看到大胡子身後的那個未知生物扭動得更厲害,嗯,看來這是個很貪生怕死的祭品,就不知道味道怎樣。
大胡子不久前才在我這裏吃過虧,縱然他此刻心有不願,也沒有別的選擇。和我保持著一段距離,大胡子思索道:“沒問題,隻要你不再來壞老子的事,等老子烤好這隻梅花鹿後就分你一點。”
我滿意地點頭。
大胡子這才壯起膽子朝我走過來,我清晰地聽見他的嘀咕:“難道老子今年真的命犯太歲?竟一天遇到這禍害兩次……”大胡子越過我往前走,我正欲跟上他,可是當我看清他身後拖著的那個可憐兮兮的“祭品”時,下巴瞬間都要掉到地上。話說,風破和蘇小柒齊齊跪到天帝麵前請婚的那年,我為情所傷,下凡當縮頭烏龜的那日,曾邂逅了一個人,發生了一件事。
我那日心慌,生怕阿爹阿娘發現我離家出走了追出來把我捉回去補足三缺一,我騰雲駕霧飛離千梧鄉一段距離後,還沒掐準落腳點,就急急地從雲端上跳了下去。這輕輕的一跳,好死不死就跳進了凡間的皇宮,砸爛幾片琉璃瓦,砸到了凡人皇帝的龍床之上。這輕輕的一砸,讓我正好撞見了皇帝大人正在寵幸佳人,這佳人,咳咳,這佳人是個容貌如詩如畫的少年郎。
斷袖之癖龍陽之好我聽說過,但若談到親眼所見,那就真是第一次了。
禁不住就上前觀摩觀摩。
那一張豪華的龍床上,凡人皇帝壓著美少年,美少年淚花閃閃,身上的衣物已被撕得破碎,露出秀氣的鎖骨和白皙的雙肩,正手腳並用地死命掙紮著。
我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從天而降,還在瓦上開了個窟窿,凡人皇帝瞪著我,嚇得陷入了呆滯,美少年趁機從凡人皇帝身下爬出,撲過來一把抱住我的小腿,沒想到一個看起來沒幾斤幾兩肉的弱少年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他將我的小腿抱得死緊,我踹了他好幾腳都踹不開,又聽到凡人士兵喊著“護駕!護駕”跑過來了,無計之下,隻好將美少年帶離了皇宮。
事實證明,一失足成千古恨。
美少年名叫兮淮,由於我對他有恩,他便掏心掏肺,全心全意地信任我。他告訴我,他來自仙鄉柴桑穀,是梅花鹿一族的小皇子。
兮淮不是凡人我是心知肚明的,因為打從我見他第一眼起,我就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幹淨純潔的仙靈氣息,然而,我卻萬萬沒有猜到他是柴桑穀的小皇子。
我曾在三萬歲那年陪阿爹去過一趟柴桑穀,去參加梅花鹿女王小兒子的滿月宴。猶記得那時一個小嬰兒窩在繈褓之中吮著大拇指,全身都皺巴巴的,更顯得那雙大眼撲閃撲閃和顴骨上梅花印記的殷紅。沒想到時間一晃,兩萬年過去了,當年的小屁孩長成了一名翩翩美少年,還累得皇帝為他不愛江山愛美男,唉,這就叫那啥造化弄人啊。
兮淮是梅花鹿一族的小皇子,我卻覺得他是牛皮糖一族的創世祖宗。
我從沒見過比兮淮更黏人的神仙,也沒見過比兮淮更弱的神仙。
初遇那日,我之所以能在他身上聞到仙靈氣息,是因為他壓根就沒將氣息斂去,不是忘記也不是粗心,而是他弱到連這個基本的術法都不會。事實上他斂不斂也沒差,因為仙靈氣息的濃淡是與自身修為的強弱聯係在一起的,所謂氣場,就是強者有強息,弱者有弱息,就憑兮淮那三腳貓功夫般的修為,一顆大蒜就能把他的氣息完完全全掩蓋住。
兮淮的弱小對比出了本玄女的彪悍。我救他又何止是在皇宮的那一次,那次之後,每逢兮淮遇上垂涎他的色狼兄,他隻需往本玄女身後那麼一躲,就有一隻朱雀爪子自動伸出來為他料理那些找死的家夥。
日子一長,兮淮看我的目光簡直可以飛出粉紅小花來。不是不允許他崇拜我,隻是,有這麼一個拖油瓶跟著,我還怎麼去療情傷?於是,某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我又哄又騙外加一點點暴力地將他送回了柴桑穀。離別之前,兮淮再一次死死抱住我的小腿,眼淚鼻涕一潑一潑地往我衣擺上抹:“阿雙,我等你,山崩地裂海枯石爛我都等你,你別忘了要來娶我。 ”
是了,我當時女扮男裝,兮淮不知道我乃女兒身,他想和我長相廝守,又不好意思逆天地要比他強那麼多的我“嫁”給他,冥思苦想之下,隻好委屈自己“嫁”給我。
我隻求快快離開這個牛皮糖,他說什麼我都點頭答應:“知道了,知道了。”兮淮又依依不舍地抱著我哭了好一陣,終於舍得放開我。離開柴桑穀之後,我果斷將這段不堪回首的記憶拋到腦後,開啟了我的療情傷之旅。倘若不是如今看到一隻和兮淮真身神似的梅花鹿,我是斷斷不會憶起在那悲情的歲月裏還發生過這麼一碼子事的。
大胡子拖著梅花鹿朝劈裏啪啦的鬼火堆走去,梅花鹿被五花大綁得像條毛毛蟲,不斷地扭動著,但無論它怎麼扭都掙不脫那死死縛住它的繩索,眼瞧著離鬼火越來越近,梅花鹿眼裏蓄滿了淚花。
它耷拉著頭,開始悲傷地長鳴:“咩——咩——”眾人掏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
這分明是一隻梅花鹿,怎會發出羊叫的聲音!
聽到這古怪的聲音,大胡子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梅花鹿,梅花鹿見自己的叫聲起效了,急忙又扭動毛毛蟲似的身軀興奮地衝大胡子“咩”了幾聲。大胡子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這隻鹿被羊附身了!”我揉揉額頭,不知道該笑好還是該哭好。
不是附身,隻是這隻鹿比較奇葩而已。
它之所以叫得像羊一樣,是因為它想假裝自己不是一隻梅花鹿,它天真地以為它假裝自己不是一隻梅花鹿,別人就不知道它是梅花鹿族的小皇子,就不會將歹念動到他頭上了。
它,他。
活了五萬年,我見過的梅花鹿不少,但僅僅有一隻會這麼沒種族尊嚴地學羊叫,那便是柴桑穀的小皇子,兮淮。
我跨步攔到大胡子麵前,先對他道歉:“這位大哥,對不住了。”因為,我又要來壞他的好事了。
大胡子如驚弓之鳥般望著我,結結巴巴問:“你,你又想幹什麼?”我朝他身後努努嘴,那裏,捆著原形的兮淮。我不語,希冀大胡子能和我心意相通,自動自發地將兮淮交出來。
可惜精怪就是精怪,進化得不高級,頭腦也比較簡單。大胡子虛張聲勢地喊道:“怎麼?我不是答應了要分你嗎,你還想做什麼?”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猖狂了,怕我發飆,大胡子又耐著性子討好道,“請你讓開,我現在馬上就去把這梅花鹿烤了,保證留最好吃的鹿腿給你。”兮淮一抖,嚇得直飆眼淚。
我歎了口氣對大胡子道:“我不想吃了。”唉,也不能這麼說,吃還是想吃的,隻不過這是兮淮,要是讓我阿爹知道了我助紂為虐地將梅花鹿一族的小皇子扔到鬼火裏烤,還分得一杯羹,他不拿麻將砸死我這個破壞千梧鄉和柴桑穀友誼的不肖女才怪。
大胡子懷疑道:“你不想吃就讓開啊,幹嗎要擋在這裏?”我回答:“因為我想要這隻梅花鹿。”
大胡子愣了,半晌,咬牙咆哮道:“你這麵具妖不要欺人太甚!”我摸摸臉上的麵具,慢悠悠地往大胡子的手臂上瞟上一眼,問他:“你的手臂還好嗎?”看起來是不大好的,那上麵厚厚地纏了幾圈白紗布,草藥的青綠色滲了出來。
大胡子臉色發青:“你威脅我。”我隻是笑。大胡子和我僵持著,靜了老半天,他退一步道:“你想要這隻梅花鹿,行,出錢來買啊!”我心下一算,這趟出門阿爹給了我不少銀子,買賀禮的錢也省了下來,現在腰包正肥,如果用錢就能解決問題也不錯。想罷,我對大胡子道:“好,你開個價。”大胡子笑了,濃密的胡子中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他先是陰險地哼哼笑幾聲,隨後溜出了一串數字。
我倒吸一口涼氣:“你!你不要獅子大開口!”大胡子說的這個價碼,夠我去買一百隻肥肥嫩嫩的梅花鹿崽子還有剩!大胡子笑得比奸商還奸:“沒錯,我就是獅子精。”頓了一頓,他接著說,“我就賣這個價,半個子兒也少不得,你要買還是不要買?不要買的話就讓開,別擋著我去祭月。”我陷入了兩難,這個數目的錢,我有,可是拿來幫兮淮“贖身”的話,錢就沒剩了,不知道事後能不能去柴桑穀找梅花鹿女王報銷?畢竟兮淮是她的親生兒子,他們家又那麼有錢……咦,有錢?
腦海中靈光閃過,我猛地回頭望向紫朔。
他站在我的身後,在我不留意的時候已經變出一件外袍穿上了,和解給小戎的那件一樣,是月牙白的,朦朧的月光籠罩在他肩上,盈盈泛起如煙如紗的光華,他眉眼含笑,靜靜地凝著我,那專注得仿佛天上地下隻剩我一人的眼神,讓我的一顆朱雀心禁不住也柔軟起來,差點就不好意思開口問他借錢了。
是的,借錢。
說到有錢,哪個比得上九重天的天帝一家?
我嚅嚅嘴唇,揚起一個諂媚的笑,挨近紫朔:“這位兄台……”我有意將語調放得很軟很軟,以前我打麻將輸了去找紫朔借錢的時候,隻要一使出這個調調,和他撒撒嬌,多少錢他都會願意借我。
然而我忘了我現在的身份是紅領巾,而不是他青梅竹馬的初月。我一露出借錢的心思,紫朔就無情地拒絕我:“不借。”
我不禁氣惱,怎麼對紅領巾和對初月,他的態度就差這麼多?
無奈有求於人,我不能直接叉著腰罵紫朔“吝嗇”,無奈代綠也在場,我不能直接把麵具摘下來,對他大聲咆哮“我就是你那又乖又聽話又體貼又可愛的初月妹妹,快點把銀兩交出來,不然你以後別指望我還來找你玩”,咳咳,這也是我當年問紫朔借錢的方式之一。
此時,我隻得穩住臉上那諂媚的笑,對紫朔曉以大義:“這位兄台,你也看見了,我借錢是為了救人……”我食指一揮,指向淚眼婆娑的兮淮小皇子,“你看啊,要是你不慷慨解囊的話,這隻梅花鹿就要被大胡子推進鬼火去烤了啊,你忍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