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靜靜地打量著這條金黃色的道路,無言,彼此之間的氣氛卻不知何時變得融洽起來。
靜初又見到凡·高了。一隻耳朵的凡·高正在對著她笑,笑著笑著,飽經風霜的臉就變成了時令揚的溫暖模樣,他喋喋不休地說:“小靜,今晚的菜是櫻桃雞哦,隻有我能吃,你不能吃,不準罵人,要做個淑女……”
她正懊惱著,凡·高又變成了衛默的冰冷樣子,他用眼角斜視著她的畫作刻薄定價:“這幅兩百塊,這幅四百,一百,一塊……”
她揮拳便打,接著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她的手被死死扣住。
終於,眼前呈現出一片深藍色,她睜開沉重的雙目,隻見衛默倚牆坐在她的身邊,單腿屈膝,另一隻腳上的石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碎掉了。他身上原本潔白如雪的襯衣,被燒得破爛,結實的胸膛暴露於人前,通身像是被水澆過一般,手中,還牽著自己粗糙的大手,汗珠順著他的黑發一滴滴落下。
靜初本能地把手一縮,衛默的手卻死死地鉗住:“別動!”
靜初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昏迷之中,竟一拳打在他的傷腿上。她低頭看看自己,T恤被撕下一大片,他用她的T恤來包紮固定他的傷腿。
她的畫好好地躺在她身邊。有幾幅畫已然碎掉大半,所幸,她最得意的兩幅畫作——《少女與繁星》《夢之屋》居然完好無損。
“難不成,是你救了我和畫?”靜初盯著他抖若篩糠似的傷腿——他的腿骨折不過二十餘日,本不能以傷腿著地,這次卻把腿上的石膏砸碎,帶她出來,還救了她的畫。這樣想著,她忽然就有些無措:“你是怎麼站起來的?好厲害,可是,萬一留下後遺症呢!”
衛默麵色沉寂:“從此互不相欠。”他冷汗直流,將冰雕雪琢的冰山臉打濕。他的手在瑟瑟發抖,嘴唇也被咬破,血跡未幹。
靜初抱著畫框,眼眶忽然就熱辣辣的:“瘸子默。”
衛默不答。
“瘸子默,你很疼吧?你把我拖出來就好,還管什麼畫!你要是瘸了,我可賠不起!你不知道打急救電話嗎!”靜初問。
“我不愛欠別人的。”衛默努力讓自己顫抖的聲音保持平穩,“尤其是你這樣的胖子。”
“哼!我背了你這個瘸子一路,擋了兩次燈罩,你欠我欠定了!咦,我的背包呢?”
靜初這才發現身後空蕩蕩的,染了油彩的帆布包早不知道哪裏去了,衛默身上也空空如也。
不遠處,消防員們還在善後。這場大火實在太猛烈了些,衛默的咖啡館化為廢墟。她問附近店裏喝咖啡的客人借了手機,撥打了急救電話。回來時,衛默正意趣盎然地望著這條昏暗的小路,用微顫的聲音說:“你看。”
靜初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這條路此時明亮得緊,燈光鋪就了整條大道。隔壁酒吧的座位十分空蕩,隻坐了幾個圍觀火災的人,他們啜著雞尾酒,燈火闌珊,星空幽藍。
“夜間露天咖啡館!”靜初驚喜地叫著。
此時的場景,竟與凡·高畫中的場景有七八分相似。巧的是,不遠處也有尖頂的教堂,唯一遺憾的是,夜空中星星太少,不似畫中那般流螢飛舞,星火漫天。
然而,這已經相當難得。兩人靜靜地打量著這條金黃色的道路,無言,彼此之間的氣氛卻不知何時變得融洽起來。
夜風恰在這時輕飄飄拂麵而來,像從月亮上掉落的薄紗一般鋪在臉上,把靜初蒙在紗裏,這紗很幹爽,很清涼……
忽然,衛默拋出一句話,硬生生將這層月光織成的薄紗撕碎:“你的畫,根本算不上是藝術。”
一句話,足以讓靜初的心情跌至峽穀最底端。她轟然起身:“為什麼不是!明明是你這個瘸子的欣賞水平有問題!我的畫被認為是全學院裏最棒的!我的形態藝術作品還在畫廊裏展出過!”
衛默冷笑:“國內三流的美術學院嗎?”
“你……”靜初連連搖頭,心中那艘早就百孔千瘡的船,霎時好像撞在了冰山上,撞出了一個大洞,她迅速說道,“反正我會努力的!”
“是嗎?”衛默閉上雙目,疲憊地倚著牆,腿疼得厲害。
“當然!”靜初心中的那輪明月無限上升,發光。可是,她又有些底氣不足。大學畢業之後,不知何時起,她的畫技就再也沒有長進過。可是,她明明那麼努力地去畫畫,那麼努力地去生活啊。靜初垂下頭,一言不發。
就在這時,救護車的鳴笛聲傳來,衛默被抬到車裏,靜初自覺跟上去,一屁股坐定,衛默冰寒的眼神稍稍升溫:“你,過來。”
靜初有些奇怪,湊到他眼前:“幹嗎?”
“畫得那麼爛,需要老師嗎?”衛默問。
“什麼老師?”靜初剛開始懊惱,卻聽衛默說:“我介紹鍾丹鶴做你的老師,畫不好別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