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星空咖啡館(1 / 3)

隱隱地,她覺得自己臉上微微一濕,似是一個吻,又好像不是。

她的臉燒得厲害,身體卻太疲憊,終究不知道那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衛默的腦子飛速運轉著。

毫無疑問,那是一場鬥毆。

衛默隻覺得一股熱血直湧上頭頂,心中亦像有什麼東西被割破了似的。他轟地站起身來,飛速跑到門口,突然發覺自己腿上像被搗了一拳似的。疼,疼得他直冒冷汗。他哆嗦著手拿出一支香煙,想借此來止疼,打了三次打火機,才出火。他猛吸一口,又被嗆得咳嗽,直咳出了眼淚。

半支煙之後,衛默腿上的疼痛才緩解。

時令揚從小到大都是溫柔和順,不輕易與人結仇,那麼,和他打架的是什麼人?他又在何處?

時令揚回國之後,雖然安分地在家中做法文翻譯,但也會在心情好的時候四處遊逛,上海那麼大,找他談何容易!

“Almost heaven!West Virginia,Blue Ridge Mountains,Shenandoah River.Life is old there,older than the trees...”

這是他名下其中一家咖啡館隔壁別墅裏經常放的老歌,老紳士不知為何,對《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鄉村路帶我回家》)情有獨鍾。

衛默靈光一閃,立刻撥通一位熟識警察的號碼。十分鍾之後,得到消息,某棟別墅附近果然倒著一個渾身是傷的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男子渾身是血,且昏迷不醒。

衛默坐回沙發上,冰寒的雙眼瞬間布滿血絲,一股寒意瞬間布滿整個房間。察覺到主人急轉直下的情緒變化,黑貓嚇得掉頭就跑。

他抓起骨瓷茶杯,將杯中的紅茶一口氣喝幹。茶水很燙,燙得他整個人似乎要被解凍,冰山上烈焰熊熊,燒得他眼皮滾燙。

“他……還活著嗎?”衛默努力穩住自己的聲音。

“重傷,傷到什麼程度,暫時還不能……”

衛默將骨瓷茶杯緊緊攥住,怒道:“那還不快送他去醫院!”說完,他覺得自己的手火辣辣的,原來,杯沿已被他捏碎,雪一般白亮的瓷麵上,沾染了殷紅的鮮血,像落在雪地上的紅梅。窗外“轟隆”一聲巨雷落下,一陣急雨襲來,天色在一瞬暗了下來。

趕往醫院的路上,衛默一支接一支吸著香煙,心裏像被點著了一般。腿上似有千萬隻白蟻爬過,吞噬著他的傷腿,疼得他薄汗淋漓,臉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子,就像窗外飄著的雨珠。

雨水簌簌地落在車窗上,順著玻璃滑下,初夏的傍晚,濕漉漉一片,綠得混沌,地麵上碎雨如銀。那些青蔥的舊日景象,也在窗上一一呈現。

時光追溯至三年前。

“你就這樣離開?說好要在全世界開遍我們的咖啡館,你這樣對得起我嗎?”衛默端詳著自己血淋淋的傷手,依稀記得令揚說要離他而去時,他也是這般發了脾氣,上好的骨瓷茶杯被他摔碎成滿地的雪花。

“那是你的夢想,不是我的。”令揚心安理得地收拾行李,頭也不抬。

“我的製片事業剛起步,你為什麼不能多幫我一陣?你嫌錢少嗎?我加你一倍!”衛默咄咄逼人道。

“小默,你大可以回去請你父親來投資,來完成你的理想,而不是心安理得地犧牲你最好兄弟的自由,讓他失去快樂,夙興夜寐地幫你。我走了。這個世界不可能什麼東西都屬於你,你必須有所犧牲,人生在世,你得有所取舍,再見。”令揚說著,伸手去拍他的肩膀,結果,衛默猛一拽他的手臂,給令揚來了個過肩摔。

“不要跟我打架,小默,你那些本事大都是我教的!”令揚爬起來,也給衛默來了一記過肩摔。兩人你一拳我一腳,打了整整一個晚上。最後,令揚帶著一身傷,一瘸一拐地離去……

可是,三年後,令揚被傷至昏迷不醒的地方,卻是某家星空咖啡館後巷。最近,令揚正馬不停蹄地幫他招收新人,還在星空咖啡館的分店當場製作巧克力,推陳出新。他憑借新靈感製造出的手工巧克力,已被許多微博傳為佳話……

說到星空咖啡館,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衛默眼前時常會閃現出一雙靈動清幽的大眼睛,揮之不去。他從未見過在繪畫上這麼有天賦的姑娘,也從未料到,這個壯碩的姑娘瘦下來之後居然這般清秀耐看。她的眼睛,像磁石。

撥打大眼睛主人的手機,電話被迅速接起:“喂,衛默,今天來上課的人好多呀……”

“住口,快來×××醫院!令揚受傷了!”衛默說完,將電話掛斷,又聯係了黃千荔,電話那頭,一聲纖細的尖叫震耳欲聾:“啊!揚叔受傷了,我這就來!”

最後,三個人坐在急救室外等結果。

千荔一直在掉眼淚,雙眼紅腫。衛默在打電話,命人調查此事,掛斷電話後便始終一言不發。靜初一邊哄千荔,一邊不停地撓自己的裙子,沙沙的響聲好不聒噪。

“令揚哥是為你受傷的,萬一令揚哥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你沒完!”千荔衝衛默哭道。

“令揚不會有事的,他那麼強壯,還會跆拳道。”靜初安慰道。

衛默的雙瞳黑得像深沉的夜。他的手一直緊緊地攥著拐杖,手背上的青筋隱隱凸著。

衛默摸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語氣堅硬如剛:“幫我查,不惜代價地查,查不出幕後黑手就別來見我。”說完,他站在窗邊,忽覺手骨關節一陣疼痛,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把牆麵砸出一個淺淺的印子。

許久,醫生終於從急救室中走出,他一臉凝重地問:“誰是家屬?”

三個人同時說:“我是。”

接下來,醫生的話卻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病人失血過多,需要輸血,你們誰的血是RH陰性血?”

千荔眼圈又是一紅,險些跌坐在地上。RH陰性血,俗稱“熊貓血”。縱使在白種人中,也隻有百分之十五的人才是這種血型,黃種人中,概率則不到百分之一。

“你不是他小姨嗎?你是什麼血型?”黃千荔用力搖晃著靜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我……我是B型啊!”靜初急得跺腳道,“我是小姨,又不是姑姑,血型怎麼可能一樣!”

兩人急得直跳腳,卻見衛默架了拐杖緩緩起身,道:“別吵。”說著,他一聲不響地跟著醫生走了。望著衛默決然的背影,靜初忽然想起自己兩個月之前的一個大膽猜想,而剛剛的這件事,讓她心中的困惑,撥雲見日。

困擾衛默多年的一件事,也稍稍開始變得明朗。他七歲時,時令揚成了他的鄰居,孤僻的他很樂意和這個大自己三歲的人玩耍,在此之前,他從不喜歡結交任何朋友。二十年後,他一直恨之入骨的父親,居然委托他來傳達遺囑。那麼,時令揚和自己,究竟是什麼關係?

想著想著,針頭刺入了他的手臂,衛默隻覺自己陷入了層層棉花中,渾身癱軟,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他醒來時,卻見靜初用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盯著自己,眼神像盯著一隻受傷的小狗。

“令揚還好嗎?”衛默避開那帶著幾分憐憫的眼神,別過頭去,閉目問道。

靜初將本子迅速藏至身後:“血終於從外省調來,令揚脫離危險了。”

“為什麼要從外省調血?”衛默睜開了丹鳳眼。

似乎情況有些不對。

“你本身就有低血糖的症狀,自己諱疾忌醫就罷了,最近你還有些貧血,隻抽掉你三百毫升的熊貓血,你就直接暈了過去。結果呀,醫院好不容易從外地調來的血,還有一部分被你給占用了。”靜初說著,藏在背後的手一鬆,圓珠筆掉在了地上。

“身後藏著什麼?”衛默又雙目微閉,冷冷地開口。

“我自己的東西,幹嗎要給你看?”靜初做個鬼臉,衛默卻睜開了雙眼,伸手去奪。

“幹嗎?”靜初後退一步。

“拿來。”衛默的聲音如同碎玉落入冰泉。

靜初隻得乖乖送上。隻見她用不知從哪裏借來的圓珠筆畫了塗鴉,畫的是衛默的睡顏。本來是畫得十分還原本體的一幅畫,靜初卻惡作劇地在腦袋兩邊加了一雙拳頭大的豬耳朵。

“你是對著鏡子畫的自己的耳朵嗎?”衛默揚起本子,丹鳳眼中拋出一記冰刀子。

“誰讓你哥哥打我的外甥!”靜初憤憤然。

衛默一聽,騰地從床上爬起,拄了拐杖便要離開,眼前卻轟然一片黑,險些倒下。靜初上前去扶,他脫力地倒在她懷中。

衛默聞到一股女子的香氣,那是洗衣液夾雜著牛奶沐浴露的香氣。她的黑發摩擦著他的麵龐,癢癢的,卻又有些溫軟。

“啊!”靜初尖叫一聲,“你在借機占便宜嗎?”

“你不照鏡子嗎?”衛默反駁道。可惜,眩暈感越發強烈,他眼前黑壓壓的一片,人也像陷入了沼澤一般。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靜初將他扶回了病床上,還將他的鞋子脫下。衛默眉心一蹙,道:“別碰我。”

靜初怒道:“你的意思是讓你躺在地上嗎?或者,俗話說,女人的腳摸不得。你是女人嗎?”

衛默道:“戀足癖,住口。”

靜初做了個鬼臉。

衛默稍稍休息了片刻,緩緩起身,靜初忙去阻止:“你要不要再休息下?”

衛默將拐杖攥得緊緊的:“鬆手。”

兩人就這樣並肩走在走廊上。高大英俊的男子,修長俊美的姑娘,惹得偶爾路過的護士和病人家屬投來豔羨的目光。

“好幸運的女人,他的男朋友好帥。”

“那個男的是衛默嗎?不對,衛默怎麼會出現在我們醫院?”

小護士們的竊竊私語,在清靜的走廊裏顯得格外清晰,靜初的臉微微發燙。衛默則加快了步伐,大步走向令揚的病房。

因為失血過多,令揚還在昏睡。黃千荔正坐在病床邊,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目光似蠶繭一般將那床上的人層層包裹。

“揚叔沒有大礙了,你們都回去吧,我在這裏照顧他。還有,這件事的幕後主使如果查出來,我可饒不了他!”千荔咬著銀牙說著,眼淚一串串珠子似的落下。

“讓靜初留下幫你。”衛默說。

“才不要‘狼外婆’。”千荔噘嘴,“你們都不要破壞我們的二人世界。”

“如果照顧不周,我拿你是問。”衛默猶豫了一下,轉身離開。

此時,細雨初歇,滿世界的綠葉像被洗過一般新鮮清亮,天空蔚藍,又是晴朗的一天。

衛默說:“陪我吃早餐。”

靜初說:“好呀,我的確餓了,那家快餐店的生煎很好吃的!”說著,她揮起長臂,指著一家狹小而油膩的店鋪說。

衛默拿丹鳳秀目瞥了她一眼:“不去。”

靜初微微一怔:“你看,那邊有家粥鋪……”

衛默的拐杖敲得地麵篤篤響:“不去。”

靜初繼續說:“那就隻有煎餅果子的攤位了……”

衛默皺起劍眉:“住口。”

靜初看一眼醫院的鍾表,道:“你不會餓嗎?不是貧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