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蘇子澈臉上的倦意更明顯了,寒露將她的發微微濡濕,看起來很有些憔悴。
莫輕寒看看一箭外一大片空曠的場地,幾百位江湖漢子聚在一起,稀稀拉拉的生著幾堆火,那些人大多咒罵累了,已沉沉睡去。
莫輕寒收回目光,看著坐在池塘邊的蘇子澈,蘇子澈單手托腮,不住手地揉眼睛,卻遲遲不肯睡去。
莫輕寒心裏一疼,他知道她不敢睡,畢竟今天她殺了那麼多人,即使在她心裏那些人是幾乎滅了她滿門的惡人,是罪該萬死的,但她還是怕,他清楚地看到了鮮血濺出時她輕微的顫抖,如風中落花一般,殘酷,淒絕。
“少主,困了就睡會兒吧,輕寒在。”像以往那麼多年一樣,莫輕寒將蘇子澈的身子輕輕拉進懷裏,讓她靠在他胸前,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部。
往常不管她心裏多不舒坦,隻要在他懷裏,她都能睡得香甜安穩,可今夜,她卻怎麼也睡不著。
蘇子澈閉上眼睛,心裏不斷催眠著自己,一遍遍讓自己冷靜、別怕,可眼前還是不斷閃現過那些殘肢斷臂,鮮血飛濺的場景,她甚至能回想起每一個死在她刀下的人倒下去時的表情。
輾轉良久,蘇子澈終於放棄了,苦笑著坐起身子,半是調侃半是心酸:“算了,不睡了,免得那幫死鬼們把我的魂給偷偷勾了去。”
莫輕寒懂得她心裏的苦,她雖在笑,卻比哭還令他難受,他倒真寧願她大哭一場,可她偏偏硬要笑,笑得自己淒楚哀愁,笑得他心痛如絞。
“少主,你……後悔嗎?”莫輕寒輕輕理了理她蹭亂的秀發,望著她消瘦的小臉,這張臉曾經圓圓的,有些嬰兒肥,可現在,她的下巴已經尖了,越發顯得眼睛大了,惹人憐愛的同時,也讓人禁不住心疼。
“後悔什麼?”蘇子澈有點摸不著頭腦,好端端的,輕寒怎麼說起這話來了?
“後悔離開長安,後悔踏入江湖,後悔主人去世後的一切。”莫輕寒的眼光有些迷離,帶著蘇子澈看不清的情緒,癡癡地望著她,眼裏隱忍的濃情與刻骨的悲哀交織成一種令人心碎的絕望。
他後悔了,深深地後悔了。若當日他不願去揚州,看那勞什子廣陵芍藥,湊那見鬼的熱鬧,那麼便不會有後來的事情,少主不會受傷,不會背卷入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那麼少主還是那個快樂無憂的少主,而他……而他還是她的輕寒,她還是他的少主!
如今,他依舊是她一個人的輕寒,而她,卻不再是他一個人的少主了……
注定了她不屬於他的,遲早她會不再需要他,他會不得不離開她,隻是如此一來,那一天很快便要到了。
他能跟著她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從她毅然為蘇子清闖武當起,這種即將要失去的感覺便越來越強烈了。她有了尊貴的身份,有了疼她寵她的親人,很快還會有憐她愛她的良人,而他,什麼都不是,隻不過是曾經守護她的一個護衛罷了!
不甘於這種卑微到了塵土裏的身份,可,怎奈他就是那麼卑微的人,那麼卑微的他,如何能配得上那麼高貴的她?他能做的,隻有默默地守,癡癡地護,最後,靜靜地退……
夜深露重,風裏的寒意越來越重,莫輕寒解下外衫披在蘇子澈身上,下意識將她摟進懷裏。
他摟她抱她已不知有幾千幾萬次,她冷了累了難受了傷心了,總是會躲進他的懷抱裏,他也樂意貢獻自己的懷抱與臂膀,他們之間,做著最親密的事情,卻有著最遙遠的距離。
有些功力較淺的人已經禁受不住凍餓,迷迷糊糊地醒了,罵罵咧咧地搓手跺腳,極為狼狽。莫輕寒眉頭微皺,轉頭望向那邊,隻見那些個粗鄙庸俗的漢子們個個裹緊了單衫,搓著手掌哈著氣嘟嘟噥噥地咒罵著抱怨著,再沒了白日裏自命俠義的高傲姿態。
這樣的人,也配叫男人?莫輕寒微微勾起唇角,扯出一個鄙夷不屑的笑容,這樣的人若能稱之為男人,那麼“男人”這兩個字實在是太廉價了!
想到“男人”二字,莫輕寒忍不住陷入沉思:什麼樣的人,才能稱得上男人?才能配得上他的少主?
韋若瑾一代梟雄,心狠手辣,恩怨分明,臨危不懼,傲骨天成,可稱得上男人,可他與少主有血海深仇,這個男人,托付不得。
蘇子清清朗溫潤,文武雙全,堅忍不拔,人品武功均為上乘,可稱得上男人,可他是少主的親哥哥,這個男人,隻能是別人家的良人。